倒观惊澜 第15章 第 15 章

遮阴村的位置得天独厚，四面都是延绵不绝的高耸山脉作为天然屏障像个无微不至的双手，柔和地托着手掌心的遮阴村一众村民，然而黎观融却远远地看到尽管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也穿不透南边枯萎山脉峰顶的薄薄雾气和皑皑白雪。

这时景象不再晃动后退，驴车停下来了，老婆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孩子们，我们到了。”

靠在柴火上撑着头的纪奉宣睁开眼转过头，黎观融也扭头闻声而望，村子门口两边站着手持长矛的壮汉，整张脸都被画着不知名花纹的狰狞面具所覆盖，那几道红红白白的花纹一路覆盖过脖子直到裸露在外的整个胸膛上勾勒了个满满当当的兽头，猛地一眼看过去居然有种摄人心魄的恍惚感。

黎观融若有所思地挪开视线，壮汉身后是削尖的竹子插在地里立起来的围墙和打开的高门，越过宛如波浪的墙头能看到后面超出一截的两座瞭望楼。

本以为遮阴村应当是和锁云村那样家家户户用半人高的篱笆圈出来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一样，却不想是依山而建的寨子，房屋木楼层层叠叠的堆砌在一起却并不显得杂乱，绿意在其中细细碎碎的点缀，闪烁着碎金的溪流像是上好的绸缎穿过整个寨子，想必水源和那处湖水是出自同源。

其中一个壮汉过来，面具上凹陷的空洞里是双看不清的眼睛，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地刮了一遍，警惕地问了句，“九阿婆，这次怎么捡了两个陌生人回来？寨子里面不能进生人。”

九阿婆慢吞吞地刚要说话，从围墙里走出来一位衣着朴素的男人，束起的黑发里夹杂着丝丝缕缕连成片的白发，双眼被一条黑纱半遮半掩着，露出来的五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模样，倒像是年纪轻轻便成了少白头，身侧有位其貌不扬，穿着干净利落的小童随行偶尔扶他一把，壮汉见了人便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吴先生，九阿婆带了生人回寨子里。”

吴先生闻言不辨方向地偏了偏头，还是小童在他身前横着的胳膊上捏了捏才勉强“看”向这辆驴车，亲善和蔼地问：“生人？哪里来的生人？我们遮阴村可是很久没有生人来做客了。”

九阿婆笑了笑，“吴先生，他们兄妹是我从知心湖那边带回来的，都落了水，我觉得可怜就带回来了。”

两个可怜孩子在吴先生说话时就已经自觉地一前一后下了驴车，身上的衣服半湿不干，皱皱巴巴的像晒干的咸菜皮，还沾了不少的泥土草杆。纪奉宣好歹还记得自己胡编乱造的兄长身份，身姿笔挺且并不紧绷僵硬地站在了黎观融身前向吴先生行了个有些奇特的礼，两只手合在一起好似朵饱满的花苞，“吴先生，我与妹妹都是从缙州水云郡来到叙州探亲的，只不过途中遇到了意外，家仆都不幸遇难，幸好我们遇到了婆婆。”

黎观融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双手完全不听使唤，勉勉强强做了个歪七扭八的手势糊弄过去了。

也不知道吴先生是不是看到了黎观融的动作，模糊不清地轻笑一声，扭头对守卫吩咐道：“无妨，都是小孩子，让他们进去就是了。顺便让阿福到九阿婆家送点干净衣物，都脏成小花猫了。”

守卫应了一声，便让开了位置，让九阿婆牵着驴车踢踢踏踏地进去了，溪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在下流的地方有几个小孩腰间挎着小小的竹篓在里面神秘兮兮地找着什么，走过木桥到达对岸，顺着青石板的小路穿过各式各样挂着红灯笼的吊脚楼，黎观融不由得问了一句，“婆婆，他们怎么都挂着红灯笼，是有人要成亲吗？”

“不是，外面的灯笼叫点明灯，到了晚上的时候就会点亮，为的是村里人夜间回来也能认得自己的家门。”九阿婆半佝偻着脊背，走的速度不快，纪奉宣主动牵过黑毛驴的缰绳跟在后面。

此刻，刚好走到视线豁然开朗的地方，远远望下去在寨子的背面原来是错落有致的梯田，小小的人影在里面缓慢地蠕动，像是雨过天晴后从泥土里奋力挣扎出来的蚯蚓在尽职尽责的松土除草，微风送过来一阵舒心清爽的青草味。

黎观融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五脏肺腑内的沉闷污浊被洗涤一清，身量都似乎轻了几分，她越来越觉得跑出来游戏人间是正确的了，不然她怎么能看到原来世上三千城，城城不相同的景象，这是和北冥截然不同的地方。

她又问：“那我们会不会给婆婆添麻烦啊？若是婆婆的家人晚上回来发现多了两个生人，会不会觉得忌讳这些？”

九阿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黎观融顿时后背一僵，因为这只手和自己之前牵过的都不一样，皮肤是粗糙无比，硬里带软的，就像是在薄硬的壳下面有层不曾触及到的柔软，九阿婆攥了几下她的手，笑呵呵地说：“没事，我儿子是个哑巴，他不会说什么的，你们就安心的先住下吧。”

寨子的最中央是颗生机勃勃的参天大树，树荫浓厚如同蘑菇伞一样延伸扩大，遮蔽到的阴凉地格外的宽阔，不少小孩在那下面拿着木制的玩具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打成一片。

九阿婆的三合院就在这棵树的附近，她把黑毛驴身上的驴车解下来，熟门熟路地栓进了牛棚里，带着二人走向一边的空楼，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放着一个四方桌，楼上是睡觉的地方，被子齐齐整整的叠放在床头，只是有点返潮的霉味。

黎观融不由得屏住呼吸，九阿婆进去后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这间房子没人住，但房子啊，没人气就容易塌，我偶尔会在这边歇一歇，打扫打扫，很干净的。你们兄妹二人要是不想睡在一起，我再给开另一间楼。”

纪奉宣扭头看向黎观融，二人对视一眼就明白在这里还是先不要分开行事，纪奉宣说道：“多谢婆婆，我们住在一起就行了，妹妹受了惊吓，我放心不下她。”

九阿婆抬起浑浊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们一圈，脸上的慈爱笑意就从没散下去过，“好孩子，我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叫什么呢。”

黎观融悄悄地呼出口气，乖巧地笑着，“我叫黎子棠，棠梨的棠，婆婆可以叫我阿棠。”

没想到黎观融竟会如此坦然地说出名字，纪奉宣只能随着黎观融的姓随便取了个假名，“我叫黎汝臣，婆婆叫我汝臣就好。”

“阿棠，汝臣。”九阿婆将这两个名字在口中轻缓地过了一遍，能够感觉到老人记名字的吃力，旋即她拍了几下纪奉宣的胳膊，“好了，婆婆也不打扰你们了，和你妹妹好好歇息吧，到了吃饭的时候婆婆会叫你们的。”

说罢，她又佝偻着脊背像座不起眼的小山不紧不慢地往楼下走，走到楼梯上的时候一手扶住墙走一步停一下，看的黎观融心惊胆战不已，生怕一个站不稳或者踩脱了朝前栽下去，摔得四脚朝天怎么办，纪奉宣应当也有几分看不下去，于是二人又一步一步地扶着九阿婆下楼梯送出门才放心。

门板上布满了久经风霜侵蚀的斑驳痕迹，关门的力气都不敢用得太大，怕一言不合掉下去可就出糗了，纪奉宣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呀声，黎观融靠在墙壁上抱臂看他，“现在咱们两个算是绑在一起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随着我姓，原以为你会说自己的姓。”

“多说多错罢了，一个谎就得用千百个谎去圆，既然确定不了会在这里待多久，那就尽量少撒圆不了的谎。”纪奉宣往楼上走去，他没有否认现在的处境，只是不知为何右小腿分明在湖边的时候还有延绵不绝的刺痛，此刻却全都褪去，就和从未受过伤一般，他得查看一番。

他刚上楼，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环视屋内的黎观融就近开了门，是个身上画着那种古怪花纹的守卫，手中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这是吴先生让我给你们送过来的衣物，都是干净的。”

黎观融接过来，对着守卫展颜一笑，“谢谢你专程跑一趟，替我与哥哥多谢吴先生。”

守卫是个身形五大三粗的大汉，骤然遇到这样不加保留的笑容可疑地迟钝了半刻，随后憨头憨脑地一点头，转身僵硬着脚步离开了。

黎观融古怪地看着守卫的背影，把门一关三两下跑上楼，恰好看到纪奉宣只穿着中衣中裤坐在床上，右腿屈起踩在床上，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被扯烂布料露出来的皮肉外翻的伤口上，几乎是从膝盖侧下方几寸的位置划到了小腿中间的位置，最严重的地方就在小腿肌肉最厚的地方，而在没有伤口的地方是一块巴掌大的黑斑。

纪奉宣的反应很出乎意料，一把扯起自己脱下去的衣袍着急忙慌地披上了，腿也立即放下了床，转过身背对着黎观融，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语气有几分恼怒，“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怎么和多看一眼就要被夺走贞操的人一样，黎观融和他相处时间没有多长的时间，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语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纪奉宣的耳根好像覆盖了层薄薄的红霞，她在百花极乐坊里面见过太多敞胸露怀，搔首弄姿的男人，这还是第一次见纪奉宣这样的，她不禁乐了，“不就是没穿外袍，又不是光着，原来你还是个小古板啊。”

“不得在外人面前衣冠不整，还有非礼勿视，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吗？”纪奉宣的确也真的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不想让她直面自己受伤的地方，还有晚春诅的存在都不愿意被黎观融得知。

下一刻，黎观融走到他身后坐在床上，自觉没什么大不了地打开包裹，一边和纪奉宣说道：“其实我们两个人的狼狈程度不相上下，我自己不看自己也知道是什么鬼样子，若是说丢脸那也谈不上，反正只有你我二人。你的伤口再遮遮掩掩我也看到了，抓紧时间上药吧。对了，这是先前吴先生让人送过来的几套新衣服，自己过来挑。”

纪奉宣三两下系好系带转过身，亲眼看到黎观融一副专心致志挑衣服的模样也莫名松了口气，吴先生从里到外都考虑到了，送过来的都是粗布衣裤，很干练舒适的当地人衣服，拿在手机散发出一股皂角的味道，他随便挑了身合身的带着下楼去换了，临走时和黎观融说道：“你就在上面换，我去下面。”

“哦，保证不会偷看你的，行了吧？”黎观融和纪奉宣保证似的回应了这么一句他才放心下楼，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也趁着这个时候也换了身衣服。

过了会儿纪奉宣穿着新衣服上楼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黎观融，“你对外面挂着的点明灯有什么见解？”

“你这是准备结盟了？”黎观融把剩下的两套衣服重新叠好收回包裹里放进墙角的衣柜里，此时她头上的海棠金丝发梳随着水流飞走一个，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个，她把头发干净利落的梳到头顶盘了个简单的发型单独戴在了一侧，黎观融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奉宣，“我还以为你想单打独斗呢，毕竟是万清明宫的小仙君，坊间传闻那里的可都是只差一步登天的真仙，万物都在手掌心把玩，你也应该差不了。”

我终于更新了，这几天忙到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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