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忘崖四季如冬,常年置于雪境。
森寒之气侵蚀全身乃至骨髓,连发梢都冻得僵硬,寸寸筋骨隐有痛意,须得时刻运转周身灵力才能维持体温恒定,否则血液都难以流动。狂风肆虐,卷起千堆雪,目光所及的能见度很低。
此处位于问剑宗后山禁地,人迹罕至。
铃杏失去剑骨才过不久,还没来得及重新修炼,体内能够运转起来的灵力更是少得可怜,根本没办法抵御这股刺骨的寒气,被冻得瑟瑟发抖。
突然身上一暖,狐绒大氅将她裹住。
铃杏抬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司见月清晰的下颚线,他靠得很近,正认真地给她绑好系带。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嘴硬道:“我才不需要,要穿你自己穿,我一点儿也不冷。”
可话是这么说,当又一股寒气袭来时,铃杏还是本能地往他身后躲了躲,少年的身形虽然偏瘦,却胜在肩胸宽阔,替她遮风挡雨也绰绰有余。
铃杏说实话是有点后悔,年轻女孩子嘛,爱美之心是常态,她此行没带什么东西,那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倒是带了不少。而且为了凑个檀郎谢女,不让新婚夫郎给自己丢面子,她还替司见月也带了一大堆衣裳,都是花里胡哨但相配的款式。
当时铃杏当着司见月的面,把他内室翻得乱七八糟,衣物腰带什么的满地都是,活像遭了贼。
入室抢劫也就罢了,她还嫌弃道:“怎么全是白色?就你仙风道骨啊,我不喜欢,重新做。”
司见月:“……”
旁人都叹道,娶了这么个祖宗来伺候,比尚公主都难,也亏得司见月居然能忍受得了。
那些流言蜚语,铃杏也有听说。不过她躲在司见月身后,看了他一眼,却不见隐忍难耐之色,反而平静得出奇,凤眸里流淌着淡淡的温柔。
司见月侧耳默默听着,双手揣在袖子里。
他甚至在笑。
苦忘崖本来就不是适合住人的地方,本质作用主要还是为了辟开关押妖魔的千机塔,以隔绝外界。终年不化的雪境里,只有空荡荡的崖底设了一幢阁楼院落,能够避寒,勉强算得上舒适。
铃杏选了间采光好,风水好的,拎包入住。
司见月下意识跟她进去,却被拒之门外,铃杏抵着他的胸膛,一用力便将他推了个踉跄。
铃杏没在跟他商量,道:“你睡隔壁那间。”
司见月低头盯着她,微微蹙眉。
“……你看我作甚?”铃杏底气不足地错开了眼,“别问为什么,我做事从不讲道理。”
“呵。”司见月居然冲着她冷笑一声,掉了头转身就走,只是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又委屈。
铃杏呆了呆,觉得荒谬。
之前再怎么霸道地对待司见月,他也都是逆来顺受的,这还是头一回给她甩脸子。
原来他也会生气吗?
安置下来后,铃杏重振旗鼓,专心修炼为东山再起养精蓄锐。区区剑骨,从头来过就是了。
…
她太天真了。
要修复断掉的剑骨谈何容易?
不过几个时辰,铃杏便满头大汗地躺平,到了瓶颈,修为再不能寸进。
所谓修道之人,就是凭借一身得天独厚的剑骨才有别于凡胎俗子,先有灵缘,再而筑基,然至道脉。修满道脉七重,方能成剑骨,人剑合一。
唯有修成剑骨,才算是真正步入了剑道。
接下来还有剑心、剑我、剑仙三个境界,其后便是世间罕有的近神和化虚,但自上古神魔割裂以来,诸位大能陨落,连剑仙都是屈指可数。
铃杏是这辈弟子里第一个修成剑骨的,名副其实的剑道天才,连薛遣淮都只能往后稍稍。她两岁摸剑,八岁筑基,十六岁修成剑骨,若不是寻龙谷一战的滑铁卢,她已经摸到剑我的门槛。
整个问剑宗,除了宗主和几位长老尊者,估计也就只有薛遣淮和司见月能与她过上几招。
可惜铃杏现在剑骨已断,修为境界一路跌到了筑基三重,等于是从玄真榜榜首跌成吊车尾。
要说不恨洛夕瑶,是不可能的。
她恨死了好吗!
但棋错一招,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行事太过冲动。重活一世,铃杏不会再那样鲁莽,但只要她没死,这局就还不算输。
铃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哼哼……
“洛夕瑶,你就等着爽吧!”
与此同时,正远在问剑宗里习武台的洛夕瑶无辜地打了个喷嚏,薛遣淮关切地问道:“师妹,你近日状态不是很好,是有什么不适吗?”
仰望多年的白月光刚娶了死对头为妻,非但阻止不了,还要口是心非地攻略别的男人,这叫她状态能好吗?洛夕瑶恨得咬牙,连带看薛遣淮也不顺眼,心里只想叫他滚蛋,可却又只能温声答道:“没事,没睡好罢了,叫师兄担心了。”
或许是蝴蝶效应的缘故,洛夕瑶攻略了原著男主,将他和女主的感情线占为己有,而女主竟因此阴差阳错地上了男二的花轿,真是天意弄人。
洛夕瑶早在穿进这本书前,就已经很喜欢美强惨的男二司见月,然而碍于系统的警告,活着和男神之间还是选择了活着。但她大胆地想,如果能够取代女主的位置,是否就不用再做选择了。
只有弱者才需要做选择。
无论是活着还是男神,她全都要。
“季铃杏,你嚣张不了多久!”
铃杏也打了个喷嚏,不过她笃定是洛夕瑶那厮在骂,毕竟这家伙的樱桃小嘴一向欠掌。
她简单迅速地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正打算睡觉,却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还有含糊不清的低吟声。
铃杏眼皮忽跳,豁然起身,当即翻身从窗台嗖地一下就跃了出去,匆忙冲进隔壁的厢房。
司见月穿着雪白单薄的中衣,应当也是准备睡觉,却不知为何从床榻滚落了下来,狼狈地倒在地上。他长发如瀑,泼墨般铺洒在地面,衣衫凌乱地敞开,露出少年肌理分明的胸膛,色泽光洁得像座玉雕,整个画面犹如一幅水墨画卷。
若非不合时宜,铃杏定会怀疑他在故意勾人。
前提是忽略他的痛苦。
他脸色惨白,秀眉紧蹙,五指死死揪住心口处的衣襟,像是承受着什么凌迟之刑,难以抑制地从喉间发出声声低吟,仿佛痛不欲生的模样。
司见月的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不好,他想咬舌自尽!
铃杏箭步上前,一把将司见月扶起来,想也不想就拿手堵进了他的嘴里。他无意识地张嘴狠狠咬住铃杏的虎口,疼得她面目狰狞,忍不住骂道:“司见月你是小狗吗?等下我再收拾你……”
司见月又痛哼了一声。
铃杏忧心忡忡,到底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司见月这样道心坚定的人,竟想要以自尽来结束?
她目光下移,发现司见月揪住衣襟的指间泄出星点红光,铃杏想掰开他的手看看,却掰不动。
铃杏这下也不忍心骂他了,柔声道:“司见月,别怕。你先松手,让我帮你看看好吗?”
司见月果然很听话地松开了。
……不过松的是嘴。
铃杏收回带了一排牙印的手,冒火道:“我让你松手!听见了吗!别让我说第三遍!”
她终于顺利地扯开了司见月的手,只见他的心口处赫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蛟,又更像是龙。红光殷殷,魔气四溢,在灼烧反噬着他。
铃杏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那个情蛊!
说起来,这个情蛊根本就来历不明,她当时在镇仙狱里就已经浑浑噩噩,被不知名的邪魔给钻了空子,醒来后手里便出现了一枚红色宝珠。
那道惑人心智的声音道:“这是情蛊,名为契魂引,能够让种了它的宿主至死不渝地爱上你。去吧,打进他的心口,就能得到他的爱了。”
铃杏懵懂地问:“为什么帮我?”
“小丫头,我可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和你做交易而已。”那道声音桀桀笑着,“你要付出的代价,日后很快就会知道了,去吧。”
“去吧……”
铃杏现在才觉得头疼,当时真是疯了,跟不知哪个旮旯角的邪魔做交易,她怎么敢的啊?
再看司见月痛苦不堪的样子,铃杏心虚得不行,简直想跪下来,求他别死。她不知道该怎么破除这个蛊,只能运起灵力,试图让他舒缓点。
可惜只是徒劳。
于是铃杏无助地把司见月抱在怀里,坐在地上,衣角交缠,陪着他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风吹雪扬,鹅羽棉絮似的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少年清冷而精致的眉眼上,化作虚无。铃杏眸底蒙着层层雾汽,也意外地褪去锋芒,柔和下来。
司见月短暂地清醒过几次,睁眸看她,铃杏便慌张地说:“你怎么样?对不起,我……”
铃杏以为,司见月或许很清楚自己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只是没有揭穿。而这正是契魂引的可怕之处,让人清醒地堕入爱河,甘愿献出所有。
司见月的凤眸狭长而昳丽,看她的眼神却那样温柔和煦,像是能够包容她的一切过错。
他摇了摇头,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铃杏说:“约莫是寅时了,你再忍忍。”她其实也不太确定,“天亮之后,应当就不疼了。”
“嗯,没关系,我不怕疼。”司见月弯了弯唇,竟然还笑得出来,声音微哑地安抚着铃杏。
铃杏有些恼怒,又有些想哭:“你胡说!你个混蛋,你方才明明……”都疼得想自尽了啊。
司见月低咳了几声,复又笑道:“那你就多抱抱我吧,你抱着我,我就不觉得疼了。”
铃杏哑然怔住。
那日少年浑身是血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临死前说,你抱抱我吧,我想死在你怀里。
他为何这么执着于抱抱?
但铃杏没有选择问出口,只是沉默着,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将司见月用力地拥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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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