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情蛊控制的司见月很听话。
他答应了娶她,就真的打算要娶她。
铃杏回到镇仙狱的第三日,有位师姐奉命过来开锁,放她出狱,表情很是复杂道:“你是如何勾搭上司见月的?你心思恶毒,犯下这等谋害同门的罪行,如今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阶下囚了,他竟还愿意向宗主请示允你做他的妻子。”
师姐看着铃杏,那眼神,活像看着个丑陋低贱的狐狸精,却玷污了她们不敢肖想的白月光。
若是放在以前,铃杏受到这种歧视,或许还会感到难过。但现在她只觉痛快,笑着说:“并不如何,因为他喜欢我,自然愿意娶我。”
师姐见她这般轻松得意,竟是毫不动容,想起殿前那一地的血污,简直快要气得发抖:“你可知,为了娶你,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铃杏漫不经心道:“什么?”
“宗主知晓后,当场大发雷霆,扬言他要是想娶你,须得替你受了那九九八十一道罚鞭,再在殿前跪上三日三夜。这是无妄之灾,没有人应该替你赎罪,可他还是一意孤行,固执地跪到今早才撑不住晕了过去,昏迷前还不忘提醒宗主放你出狱,怕你在狱里多待一会儿,会受委屈。”
司见月本就重伤未愈,又马不停蹄地替她受了罚鞭,还跪了那么久,怕是连命都没了大半条。
这情蛊,比她想象中厉害。
若是种在薛遣淮的身上就更好了。
铃杏略微有些失落,并不对这番锥心刺骨的话有多在意。她懒散地抬起眼皮,面不改色。
“多谢师姐告诉我。”
“你!”
师姐指着她的鼻子道:“季铃杏,我从前怎么就不知,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的人!”
铃杏说:“现在你知道了。”
从前她舍生取义做好人时,掏心掏肺也没见这帮墙头草有多感激。如今一朝失足跌得满身泥泞,倒是铺天盖地的谩骂,见者有份,只想落井下石地踩上一脚,狼心狗肺都算说得顺耳的。
铃杏被丢回自己的寝院。
牢狱的锁是解开了,但手脚上的锁并没有。
她现在失去剑骨,又被禁了周身灵力,几乎与寻常的凡人无异,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出嫁的那日。届时洞房花烛夜,无论如何,司见月肯定会替她解开镇仙锁,到时候,她就自由了。
司见月是问剑宗内除了薛遣淮,宗主座下最喜爱的亲传弟子,自幼养在身边,视为己出。见他是真心想要娶那孽徒,宗主也没办法,只好允了他办一场中规中矩的婚宴,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成婚后得陪着铃杏去苦忘崖思过十年。
整整十年,是修士最鼎盛的黄金时期。司见月那样倨傲要强的人,却平静地抹去唇边涌出来的血,依言跪谢。执着得连天上的神明也叹息。
司见月对于这场婚宴格外认真,指挥布置都是亲力亲为,别人家新嫁娘该有的东西,就绝不会亏待了铃杏。他给铃杏下的聘礼相当丰厚,几乎赔上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尽管只是为了这一场毫无真情实意可言的,逢场作戏的婚宴。
铃杏很清楚,这些都是她骗来的。
她卑劣地骗了一个少年最真挚宝贵的感情。
司见月本该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如果不是铃杏,他本该是问剑宗这辈弟子中的佼佼者,道心坚定,前途无量。他可能年纪轻轻便剑道有成,成为睥睨众生的强者,还可能会真正地爱上某个同样优秀的姑娘,与她长相厮守。
是铃杏毁了他,她欠他的。
若有来生,割肉削骨,她会还。
铃杏恍惚地想,如果当初忍下被洛夕瑶碾压的屈辱,安分守己地做个失败的背景板,没有走到无法挽回的这一步,她可能也会有一场比这更加盛大的婚宴,而那时薛遣淮还是全心全意地喜欢她的,也会像这样替她掀开绣着鸳鸯的红盖头。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不可能忍得下屈辱,更不可能回到过去。
铃杏像具行尸走肉,麻木地与司见月拜过天地,他们都早已没有父母亲人,所以拜了她的师父和宗主便罢,夫妻对拜后,将新嫁娘送入洞房。
按照规矩,司见月要在外面招待完宾客,才可以回来见她。故而在此之前,铃杏都只能静候。
司见月伤势过重,众人其实并不敢让他喝太多酒,倒是他自己闷声猛灌,一杯接一杯,像是故意要醉,迟迟不肯回去。最后他难受得都快站不住了,才被人制止,强行把他送到喜房里去。
铃杏等了很久,又好像不是很久。
总之她很快就要自由了。
司见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依然是虚弱且病态的,但因为微醺而染上些许糜丽的艳色,衬得他唇红齿白,看起来像个一触即碎的琉璃美人。
见铃杏盯着自己看,他垂下眸,身侧苍白修长的指尖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悄悄攥住了衣袖。
铃杏说:“过来。”
司见月僵着身子,提线木偶似的走上前。
铃杏举起手来,露出细腕间的镇仙锁,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时间到了,解开。”只要解开这个麻烦的禁锢,她就能恢复灵力,永远逃离这里。
尽管体内的灵力已经很低微,可铃杏若非要挣扎个鱼死网破,哪怕是问剑宗也困不住她。
司见月没有动作,只是抿唇看她。
铃杏伸手推了推他,很没耐心:“快呀。”
少年的身躯看着孱弱,却意外结实,她这一下竟没推动分毫,反被他强硬地握住手腕。
就在铃杏快要发怒的时候,他垂着眸轻柔地渡了些灵力,抚在她被镇仙锁捆出的青紫伤痕上,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连疤痕都愈合完好。
铃杏微愣,但很快冷下脸来,倏然扯着司见月的衣襟将他压倒在床。床面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等硬物,司见月刚受完鞭刑的后背还隐隐约约地渗着血,猝不及防就这样躺了上去,他当即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在身体剧烈地发着抖。
铃杏一手催动情蛊,一手掐住他的脖颈,眉心处的黑色梅花印愈发深刻。她瞳孔自深处渐渐变红,命令道:“不想死的话,就解开镇仙锁。”
司见月咬着牙,眼尾也泛红,愣是不肯吭声,像是在和情蛊作抵抗,眼神一瞬迷乱,又一瞬痛楚。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给她解开了镇仙锁。
镇仙锁一解,她体内的灵力顿时得到释放。
抑制已久的魔气也随之爆发。
铃杏的瞳孔彻底由黑转红,眉心梅花印犹如泣血滴墨,她一掌将司见月拍晕过去,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像个即将去收割死刑犯头颅的刽子手。
身着嫁衣的铃杏出现在宴席里的时候,众人都吃了一惊,发现她显露的魔印之后,更是惊恐。
当日镇仙狱的那位师姐也在,她不可置信地看过来,铃杏冲她笑了笑,平和地问:“薛遣淮呢?今日可是我的大喜之日,他怎么没来?”
“你……你竟堕了魔?”
师姐捏紧拳头,眼神憎恶,冷笑道:“师兄早就恨透了你这离经叛道的罪人,又怎还会来庆你大喜,小师妹伤势未愈,他自然要陪着。”
“恨我,薛遣淮他凭什么?”铃杏轻轻地嗤笑了声,“所以他在洛夕瑶那里是吧,多谢。”
铃杏提着剑,放任魔气肆虐,打翻一众想要阻挠她的人后,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洛夕瑶的房间。
此时洛夕瑶躺在床上,似是觉察到危险,敏锐地翻身滚下榻来,那剑便狠狠刺进榻中,入木三分。她抬起眼,只见那昔日意气风发的正道曙光,而今却像足了煞神,一心要杀而后快。
洛夕瑶冷冷一笑。
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物罢了。
铃杏手腕一转,收回长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夕瑶,恶劣含笑:“小师妹,可有遗言否?”
“师姐怕是搞错了。”洛夕瑶脸色苍白,虚弱地倚在床榻边。她总是这样,以弱者的姿态取得胜利,轻声说:“将死之人,是你,不是我。”
“呵,那便试试看!”
铃杏举起长剑,势如破竹地朝洛夕瑶的心口刺去。眼见着就要手刃仇敌,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却先一步将剑刺进亳不设防的背后。
她心沉谷底,僵硬地回身去看。
薛遣淮把剑拔出,神色竟比她还慌乱,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两步,像是难以接受的模样。
因为刺中的不是铃杏,而是他的师弟。
少年还穿着那身大红喜服,在生死关头,决绝地以单薄孱弱的胸膛,为她挡了剑。司见月无力地倒了下去,止不住似的大口吐着血,身躯却仍是固执得像磐石般,一动不动地守在她旁边。
他快要死了。
洛夕瑶目眦欲裂,指甲嵌入掌心。薛遣淮丢了佩剑,跪下身来,慌道:“师弟,你……”
“没关系,我不怪你。”司见月艰难地喘息着说,“她犯下的罪过,我来偿,你放铃杏走。”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铃杏心中一动,恶声恶气道:“司见月,谁要你来偿了?你以为替我去死,我就会感激你?”
司见月咳出一口血来,低垂着眸,小心地攥住了她的裙角。铃杏的嫁衣是他亲手做的,也没人知晓,一针一线都承载着少年的期冀和妄想。
他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轻声道:“铃杏,你抱抱我吧,我想死在你怀里。”
一时之间,满堂寂静。
哪怕是洛夕瑶和薛遣淮也哑然无言。
铃杏这才觉得,那邪魔给的情蛊当真是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竟能让不近女色的天上月都痴情到如此荒谬的程度,甚至死前唯一的夙愿,都只是想要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仅此而已。
她承认,有这么一刻连自己也被骗到。
但铃杏又是何等清醒,这样的爱,是她卑劣地骗来的。那一腔炽烈的热血和真心,她注定不能回应,只能别开头去,残忍地说:“你不配。”
薛遣淮怒道:“季铃杏!你怎能……”
铃杏不敢去看那双悲痛欲绝的凤眸,将裙角从他指间抽出,连最后的念想也不留。她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问剑宗,到底是没人拦得住。
洛夕瑶后知后觉地扑过来。
她颤抖着摁住司见月血流如注的胸膛,疯了似的输送灵力,想救活他,可少年已经没了气息。
洛夕瑶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个变数。
她慌乱得六神无主,哭道:“不该是他,不该是他的!师兄,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可是薛遣淮也无能为力。
洛夕瑶愤恨地在心里狂喊:“系统,系统你给我出来!我不做任务了,我也不要攻略什么男主了,我只要你救活司见月,听到没有!”
系统说:“宿主,别天真了。你应该以任务为重,爱上男主以外的角色,本就是你的重大失误,你要还想活着回到现实,最好别再越界。”
洛夕瑶颓然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自上山以来打了无数胜仗的小师妹,今日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一败,代价是永失所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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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