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有些木然的躺在床上,没有管被泪水浸润已经湿透的枕头。
天已经黑了,也是,梦里时间的流速和现实一直都是一样的。
月光有些清冷,从窗口坠落进来,满地生辉。
一片斑驳陆离中,没有归路。
十年了,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好奇,光是走出那片竹林就花了自己好几年的时间,直到进入阁楼的大门,萧棠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知道什么叫幸福。
整整十年的梦,说破了就破了。
脖子上用来开门的玉佩已经黯淡无光,再没有以前通透清亮的模样。
抬起手想揉揉被水光蒙住的眼睛,萧棠这才看到手上被戴上了一个戒指。
这是用墨竹雕刻出的戒指,戒圈被刻成古老神秘的花纹样式,缠绕着固定住一颗墨玉,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冷耀细碎的微光。
胸口和腰腹一直传来刺痛,萧棠忍痛坐起身,才发现身上还放着一把黑色的短刀,刀面遍布古老而暗黑色的精致花纹,和戒圈如出一辙,窄身直刃,刀锋锐利,隐隐闪着寒芒。
疼痛中带着灼热,萧棠侧身撩起衣服,赫然发现有一道道红纹顺着胸前往腰腹蔓延,勾勒出一头赤红的朱雀。
这朱雀昂首展翅气质傲然,一副俯瞰众生的神态,嵌的栩栩如生。仔细去看,那双眸子里甚至散发出丝丝炙热,满是戾气。
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尽管同一个梦做了十年,萧棠依旧只把它当成一个梦,也是自己逃避现实的慰藉,甚至怀疑过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出来的产物。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无一不昭告着——梦是真的,所谓的萧家家主,也是真的。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最后的希望已经消散,萧棠感觉有些累了。
…守护?萧藏灵?那个叫萧楚的男人最后传递给自己的郑重话语,一个家族延续了几千年的执念和期盼重重的压过来,萧棠有些喘不过气。
一切都像是理应如此,无人问他愿不愿意。
人间的痛苦爱恨别离,他体验的已经够多了,萧棠抬眼间,泪眼朦胧。
他这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得到过自由,更没有所谓的牵挂和羁绊,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抱起短刀爬上窗台,萧棠毫不犹豫纵身往下一跃。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草一木伴随着失重感,重新在脑海里勾连,仿若隔世。
如果真有命数,那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数吧。
残破的身影安静的躺在地上,鲜血蔓延,丝丝红光从那道身影上渗透出来,愈发刺眼,随后包裹住整个身躯。
窗口映照出火红的光芒,隐约传来凤凰的啼鸣,值夜班的护士揉了揉眼睛,有些诧异的走到窗前,低头往下看去——难道是哪里失火了?
那道火光仿佛是她的错觉,地面干净整洁,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深夜的漆黑以及静谧的月色。
黑暗到有些死寂的空间,萧棠有些怔愣的坐起身,试探的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入手只有一片虚无。
怎么回事?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这是哪里?
胸口突然腾起一大片火焰,壮丽中带着奇特的美感。
一只赤红的凤凰在烈火中央展开双翅,火焰扑面而来,雀跃的环绕着萧棠,毫不掩饰它们的欣喜。
萧棠眼看着凤凰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火红色的小鸟,随着光芒逐渐敛去,鲜红的羽毛也变得暗沉。
“为什么你这种弱鸡会成为萧家的家主?”小红鸟豆大的眼珠滴溜溜的上下打量着萧棠,闪过一丝鄙视,“原本过几天你就可以按照计划回到那里,结果你非要玩这么一出,害得本大爷不得不耗费力气救你!”
“现在好了,大爷我也撑不住了,只能把你先挪到虚无空间里藏起来,等恢复力气才能把你转移出去!”
“…你是谁?”
“我是你祖宗!”
萧棠看着在虚空中蹦跶着极为欠揍的小红鸟,无语了几秒,伸手将它捞了过来。
“喂喂喂你干什么!你这是大不敬!要天打雷劈的!我真是你祖宗!!”小红鸟有些慌乱的扭了扭身体,扇动翅膀试图挣脱出去,“…你不要因为大爷我现在能量耗尽没办法制裁你,你就这么嚣张!!”
“而且你作为家主,早就和我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你你别搞我啊!我生起气来自己都打的我告诉你!”
萧棠无奈了的叹了口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开口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想摸摸你而已。”
“…可——可爱?!!你居然用这种话来侮辱我,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可以欺负我,我知道那是可怜没人爱的意思。”
“…您这是还活在非主流时期吧,那是曲解好吗?”
“别给爷扯远了。”从萧棠手掌里挣脱出来,小红鸟抖了抖羽毛,斜着眼看着他,“你要去的可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拳法练的怎么样了?打一套给我看看。”
眼前的小红鸟虽然嘴欠,萧棠却能感受到它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甚至还有几分亲近,于是顺从的打完一整套拳,微喘的看向它。
“还算勉勉强强吧。”小红鸟眯了眯眼,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册丢了过来,“你这点身手还不够保命的,这是萧家的刀法。我恢复的这段时间,你就在这好好给我练习,练好了以后我再送你出去。”
入眼是奇异的图腾和文字,看起来神秘又古老,有些沉默的翻看已经泛黄的书页,萧棠抬眼看向小红鸟,捏了捏眉心。
“干哈?你别想用美□□惑本大爷,没门!”
“…不是,这上面的字,我看不懂。”
“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年轻人啊,连自己的古语都不认得了。”小红鸟碎碎叨叨的转过身,又从身后拖出来更厚的一本书,“喏!别说爷不疼你,这是你们萧家的启蒙书,以你的智商,我相信你可以的!”
看着明显有些不自在的小红鸟,萧棠低笑出声,拿起书坐到一边开始研读。
“…笑个屁啊!都是你的错,本来我的能量足以把这些东西都传输到你的大脑里,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好端端的非要跳楼!”小红鸟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当时要不是自己察觉到不妙惊醒过来,可能现在的少年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这里本来就不是你的世界,没必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要死要活。”
“当初族里已经面临着灭顶之灾,我们没有时间了。”
萧棠诧异的抬起头,望向明显情绪低落的小红鸟——这是,那个世界的故事?
“家族的存亡,命运的职责背负在当时临危受命的萧楚身上。”
“他带领着萧家举族迁徙,期间隐姓埋名,躲躲藏藏。所有的秘密只有他和我二人知晓,族人无法理解,灾难更没有因此而远离。”
“越来越多的族人分离出去,留下来的只有他父亲一派的后人,也就是你见到的那些人。”
“那些愚蠢的族人,自视甚高,不把萧楚的警告放在眼里,入世之后便卷入那场大清洗,甚至还想回本家求助!”
“若不是萧楚早就防备,临时转移,估计萧家早已被灭族。”
“可是那时离灭族也不远了,无数亲人朋友因为那场荒唐的骗局相继离世,我们逃不过悲剧的命运,为了延续下去萧家的未来和后代,萧楚只能选择抗争。”
“我们违背祖训,抛弃职责,找到当时已经不问世事的老祭司,求她为萧家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作为代价,所有残存下来的族人都参与了那场祭祀,他们放光了体内的血,躺在地上了无生机,却没有一人生出悔意,所有人都微笑着看向祭坛中央。”
“那里躺着萧楚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他身上肩负着所有族人的希望,以及萧楚未能完成职责而饱受谴责的期盼。”
“而我,被萧楚亲手封印进家族的图腾,沉睡在那个孩子的体内,煎熬的等待着家族无望的未来。”
举族献祭,只为谋求一线无法确定的生机。萧棠内心卷起轩然大波,他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线。
“……那个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小红鸟第一次正视着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父亲,那个原本鲜衣怒马,意气奋发的男人。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他叫萧棠。”
过了很久,萧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细细密密的苦涩沿着心口席卷而上。
“…所以说,他是我的父亲,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嗯。”
“他们没有抛弃我,而是一直默默地陪伴我,守护我,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
“…是的。”
“那么他们,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对吗?”
“……嗯,只有你父亲他…彻底无法支撑即将消亡的时候,我才会醒过来,代替他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