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愣了一下。
相决绝定定看着枕寒流,像是满心仰慕的少年望着金光灿灿的奖杯的目光。
他比枕寒流本人还相信,枕寒流是个才华横溢的人物,日后大展拳脚肯定不负所望能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好像他有独特的判断方法,绝不会出错。
枕寒流回过神来,挪开目光,缓慢眨了眨眼睛。
相决绝一把拉住枕寒流的手说:“我是认真的。”
看样子,要是枕寒流不相信,他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脏来证明事实。
枕寒流略一犹豫,按住他的手,轻轻笑道:“我知道了。”
相探看在相决绝身后眨了眨眼睛,绕到半边看见他们的表情,噗嗤笑道:“哥,你别着急呀,再把人给吓着,明天兴许就找不到了。”
相决绝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笑骂道:“你个小妮子教训起你哥来了!”
相探看不怕他,知道他没有生气,在边上笑得就差前仰后合了,捂着脸,脸颊热得通红,小声说:“这可不是我教训,你瞧,人要走了,你还不肯放手呢。”
相决绝才愣了一下,松开抓住枕寒流的手,撇过脸去,有点不好意思,对枕寒流说:“别听小姑娘的,她年纪轻轻,不懂事,胡说的。”
相探看挑了挑眉,坐在走廊边上说:“诶,这可未必,哥,你不能自己说不清就推到我身上来,我胡说什么?”
相决绝看着她,远远指了指,像是想隔空推她的额头叫她住口:“这里说一句,你也说一句,也该够了。”
相探看忍了忍,没忍住,小声说:“不是我说,哥,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依我看,你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找我撒气来了,也就是我脾气好,要是换一个,现在早就转身跑路躲着哭去了!”
相决绝问:“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相探看眨了眨眼睛说:“这也不是那个意思啊。”
相决绝笑了一声说:“你还是早点回自己的屋子去吧!别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又给冷着,生病了找我哭,怪我早点不提醒你,还怪我一时半会不能给你请郎中找药吃,你倒是乖觉,醒来都忘了,每次生病都能一字不落再说一遍。”
相探看被说中了不好意思的事情,脸颊越发红了,娇嗔着哼了一声说:“我回去就回去,你提这些干什么?”
她说着,转身跑走了。
跑了半路,又转过身来,对二人招手说:“哥!”
相决绝问:“怎么?”
相探看在远处拐角对二人笑,将手放在唇边作扩音喇叭似的喊道:“别忘了明天的事儿!”
相决绝挥了挥手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相探看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说:“诶,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屋子里去,时候不早了。”
她又说:“对了,你们要是晚上吃宵夜,记得叫我,我不介意出来的!哎?”
相决绝说:“你去吧。要是有吃的,再找你不迟!你之前还说不要找你吃,东西吃多了,衣服都穿不进去了,还对着镜子嫌弃不好看,又怪我。”
相探看不知道听见后半句没有,挥了挥手,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相决绝看着枕寒流,面颊也是发红的,对枕寒流笑了笑说:“小妮子就这样,蹦蹦跳跳的,脾气也不小,不知道像谁,要是出去不小心惹出事来,让她吃个教训,只是别让她真落在外面回不来就行。”
枕寒流挑了挑眉问:“这么说,只要能回来就行?”
相决绝想了想说:“要是能全须全尾回来,一点事儿没有,我也是心里高兴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枕寒流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相决绝又拉住枕寒流的手说:“总之,明天我这个妹妹就拜托你看着点了。”
枕寒流点头。
相决绝又说:“她平时倒是省心,但是真要闹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我一时半会倒放心不下,从前不在这里,她要是想疯想玩,都随她的心意,但是现在我们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也不是在山上,大家都一团和气,还互相认识,稍微冲撞了,事后赔礼道歉也就算了。”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倒似乎二人感情深厚。
枕寒流有些奇怪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相决绝笑道:“怎么能算不久呢?从小就是认得的,后来分开了一段时间,再见面,她就认了我当哥,之前也对你说过。”
他说到这里,蹙着眉,有些担忧的样子,拉着枕寒流叹气:“你不知道她,我担心,要是外面闹出事情来,我们之后还得去见大人,怎么好交代呢?”
枕寒流说:“我不是问那个,你们认得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她吗?”
相决绝说:“越是了解,越是担心,她之前毕竟是那么一回事,现在故地重游,你要说她高兴,恐怕不然,但她要是不高兴,我不是更不能放心吗?”
枕寒流问:“那说起来,你们关系很好了?”
相决绝说:“倒不是特别好,让你看笑话了,我就是有点坐立不安,不如这样,你陪我坐一会,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你要是不介意,我也言无不尽,这外面天越来越黑了,你去我那边坐一坐?晚上我送你回去,大家左右都在一个院子,不算远,不怕事。”
他说着,拉着枕寒流叹气:“兴许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紧张的。”
枕寒流想了想,点头说:“好,我跟你去,现在天色虽然晚了,但也没有很晚,坐一阵子再回住处,也没什么。”
相决绝一怔,喉咙被棉花堵住似的,一下子没有说出话来,抬眼看着枕寒流,眼神有点复杂,面上倒还是有笑意,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声音戛然而止。
枕寒流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睁了睁眼睛问:“怎么?”
相决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垂眼笑道:“我没想到你这么、这么就答应了,还以为要再说一段时间,你看起来像是不喜欢和旁人走得太近的样子。”
他说着,又抬眼看了枕寒流,笑得有点过分温和,轻声说:“虽然我也不喜欢一时间说得太多,但今天说得太多了,我还想,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你既然愿意了,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枕寒流问:“怎么还能有不高兴的事情?”
相决绝眨了眨眼睛,挪开目光,拉着枕寒流往外走:“我担心你这次答应了,以后想起来,觉得不好,再要请你就难了,若是你连其他事情都不愿意,我也不好再做什么,互相又不是不见面,反而不高兴。”
枕寒流说:“原来是这样,你不用担心,至少现在我没有后悔的意思。”
相决绝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
语气平稳,就是好像不止比之前更冷静,他还比之前更紧张了。
只不过,之前他的紧张是摆在明面上的,就像一张老桌子摊开的白纸黑字,现在他的紧张藏起来了,像表面波澜不兴的海水,底下暗潮汹涌,表面越是没有反应,底下就越发难以控制,而且整个人是有种紧绷的感觉,好像心口上了一把锁,这锁轻易不准备打开,门也不开。
天色一点点黑下去,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远处挂在屋檐下,随着一阵冰凉的夜风轻轻摇摇晃晃的小灯笼,灯笼里面透出来的光也晃晃悠悠的,像一件戴帽子的小孩衣服被墙上的钩子挂住了。
看不见的小孩正朝着路上的人嬉笑,并不憨厚,反而似乎带着尖锐的笑声。
那笑声若隐若现,越是仔细去听,越是没有,越是想让自己不注意,越是猛然发觉附近似乎有人在走动。
风吹草低,低矮下去的绿草泛着一股幽幽的凉意,像是悬崖下方整日被滴水的石头凹陷处长出来滴溜溜转的眼睛正藏在草丛之中窥视路人。
小路也模模糊糊的,像是有什么鬼魅等着谁一脚站不稳,踩滑了之后摔在地上,轻轻一碰,就能把人磕死在地上,死人躺在地上,边上早早等待的鬼就冲上去,挨挨挤挤想钻进身体里面,像一群虫子要钻进张着嘴的金鱼肚子里。
金鱼鼓着眼睛,摆着尾巴,早就死了,虫子钻进去是找活路,要是金鱼还活着,虫子进去就成了争先恐后送死,鬼魂进尸体也是这样的道理。
趁着旁人不注意,也许死了的尸体还能复活。
只不过,尸体终究是尸体,浑身冰凉,不能喘气,以为是一个样子,实际又是一个样子。
谁说得准呢?
盼着晚上回家敲门的人没有变成尸体就是了。
相决绝背对着枕寒流,一路没有说话,悄无声息的,也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得不说,枕寒流是有点被他吓唬住了。
但相决绝确实没有偏路。
眼看着,门口的灯笼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