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白色蝴蝶撞上我的左眼镜框 第127章 第125章

封闭的审讯室中，原本风光无限的神圣一族副领主奄奄一息。

其实，普雷狄特并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只是精神上的恐惧和折磨，更让人难以忍受而已。

倘若普雷狄特真有未卜先知的手段，那么当初，带着自己的亲信从静默之河逃走之后，他就不会一路来到迷思山脉。

他的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像阴魂不散的恶魔低语，催促着他来到大地的中心，寻找另一颗黑暗的种子。

大地阴影的每一次复苏，都会埋下一颗黑暗的种子，这些种子在地底深处传染、发芽、分裂，附着在各种各样的事物上，变换成各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或顽固地存在，或随时消亡，极北荒漠和迷思山脉，都曾经有过种子生长的痕迹，时移世易，它可能是本该腐烂的背叛者的头颅，也可能是无形的黑暗意识寄生的一块石头、一滩腐肉，更有可能是一个人千疮百孔的心脏。

普雷狄特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认识到，当年在神圣之都的最后一战，他曾经失手触碰的那颗黑暗的种子并没有消失，它曾经刺破了他的手指，吞噬了他的血液，进入他的身躯，像一株寄生植物，生根发芽。

它给他带来了魔法的力量，无形的天赋，进境一日千里的突破，让他在众多同族之中脱颖而出，一步登天，从此走上权位之路。

普雷狄特时常在深夜听见它的低语，那声音仿佛根植于他的灵魂之中，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那股微弱、但无处不在的气息浸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开始腐烂了，他在自己身上闻到腐臭味，夹杂着鲜血和火焰的气息。

有时候，普雷狄特的眼前会出现幻觉，他逐渐变得敏感、谨慎而多疑，多洛莉丝受不了他的转变，越来越经常与他陷入争吵，两人最终分居两地，雷吉诺德成了静默之河的新领主，普雷狄特于是和多洛莉丝各自分割走了一部分权柄，以副领主自居。

这样的岁月，持续了很久。

久到普雷狄特以为，他可以就这样过完一生。

可是神圣一族的一生实在是太过漫长了，仿佛永远看不见死亡的尽头在何处，看不见解脱的尽头何时到来。

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了，普雷狄特痛苦地痉挛起来，他的灵魂在被炙烤、撕扯，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宋为妍原本淡漠的神情微变，她从普雷狄特身上察觉到了珀西瓦尔说过的那种气息，微弱的黑暗气息，隐藏着一丝腥臭的血腥味和火焰燃烧的气息。

审讯室里的灯火忽然变得更暗了一些，一阵诡异的笑声从普雷狄特口中吐出，声音听上去却不像是他本人。

珀西瓦尔挥手，迅速斩断用于连接和读取普雷狄特记忆的术。

“普雷狄特果然已经被黑暗的种子吞噬了，”珀西瓦尔神情严峻，“他现在失去意识了，那个黑暗的意识控制住他了！”

“要是杀了他，能毁灭那个黑暗的意识，结束大地阴影的复苏吗？”宋为妍立刻在审讯室范围内设下魔法阵，隔绝外界，问道。

“恐怕不行。”珀西瓦尔担忧道。

这个诞生于黑暗之中的意识，没有姓名，没有形体，很多时候，他甚至只是一缕寄生于大地阴影之中的微弱气息，他变换过许多形态，试图来到这个世界，有时候是深林和荒野之中的野兽，有时候是走火入魔的黑暗魔法师，有时候是走入歧途、背叛一切的神圣一族，有时候是沉迷权欲、抛弃一切的人类。

他似乎总也找不到完整的、合心意的躯壳，又或是，那些失败的寄生对象，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四分五裂了，比如神圣一族那个无名的背叛者，比如坠夜之城的黑暗魔法师尤利塞斯，再比如那些曾被黑暗侵袭的人或其他活物。

现在看来，普雷狄特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那个黑暗的意识正借着他的嘴，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

宋为妍一句都没听懂，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珀西瓦尔，就看见这位记忆山谷领主也是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

“先放他在这儿发疯吧，我再加几重魔法阵，隔绝外界，”宋为妍说着，收到了新的通讯符文，当即转达道，“大魔法师刚刚传了新的讯息，说西瑞尔已经到了记忆山谷，可以暂时留下来照看各项事宜，他会亲自过来一趟。”

天刚亮时，克洛斯抵达了宋为妍此时所在的营地。

宋为妍手中的这支同盟军声名在外，战无不胜，当年夜月之战留下的旧部大概占了三成，这些年没有战事，新增的成员却如虎添翼，尤其是那些从魔法师协会中走出来的年轻魔法师，个个都有着隐藏的锋芒。

这一次，三大防线沿线地区同时被复苏的阴影侵袭，宋为妍带人支援迷思山脉，在极短的时间内横扫山脉两侧，横跨山南、山北两道防线作战，战线不断拉长，却丝毫不显颓势，牢牢掌控住了混乱的局面。

就连克洛斯都忍不住为之侧目，单论个人实力，神圣一族当中有数不胜数的魔法师，但是，几乎不会有像宋为妍这样的人，总是能亲手掌控局势的人。

艾兰赫斯对此毫不意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克洛斯将普雷狄特被擒获的消息传回神圣之都后，收到的回复是：她呢？

短得不能再短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名字，只有指代，却是艾兰赫斯最先关心的事。

克洛斯传信回去，称魔法师一切安好，战事顺利，然后随信附上关于审讯普雷狄特之事的详细信息，请示艾兰赫斯，该如何处置。

艾兰赫斯看着来自克洛斯的那句一切安好，战事顺利，望向窗外开得正盛的蔷薇花，想起宋为妍说过的那个艺术展，蔷薇与小丑之爱，他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个近乎侥幸的念头，也许命运的未来还有机会，还有时间，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所预见的那样糟糕。

谁都知道，宋为妍是人类的魔法师，也是战无不胜的同盟军指挥者，有她在，人类同盟和神圣一族联手，战事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也许这第三次阴影的复苏，也能很快就被完满解决呢？

至于普雷狄特，艾兰赫斯想了想，稳妥起见，将西瑞尔派去记忆山谷，让克洛斯与珀西瓦尔一起将人带回来，穆莱家族的阁楼里，那些世代封存的众多魔法典籍，其中有专门记载关于大地阴影的部分，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艾兰赫斯想到这里时，正巧，门外的守卫来报，说是乌瑟法长老来了。

乌瑟法带来了穆莱家族的阁楼钥匙，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知道艾兰赫斯需要什么。

除了克洛斯直接发送过来的讯息，各个前线的战报也送了过来，乌瑟法进来时，顺便捎上了。

战报上的内容更详细一些，但到得晚一些，是通过交通枢纽的魔法阵传送过来的，上面说的，是更早一些时候的事，同样提到，前线的战事很顺利，阴影的力量一直没能召唤出大规模的亡灵。

这些年，宋为妍一直被某些守旧的贵族诟病“厉兵秣马”，在同盟军的建设和新人魔法师的培养方面不遗余力，仿佛随时在准备打仗，但现在看来，却成了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神圣一族的各个领地，以及人类的各个城镇之间，都还有阴影覆盖，这些地方现在的战况能被最大程度地压制住，不至于第一时间沦陷于黑暗之中，离不开包括三大防线在内的诸多准备。

这天傍晚，就在宋为妍刚刚送走克洛斯和珀西瓦尔，看着他们二人亲自押送普雷狄特，前往神圣之都时，一个从风雾之城来的信使抵达了营地，说是有紧急信件，需要送到魔法师大人手中。

“风雾之城来的？”柯利福吊着一只受伤的胳膊，没妨碍他嘴快，最先问道，“紧急信件？这个时候能有什么要紧事？还非得是亲自送到你手上？”

宋为妍哪会知道，挥手示意把人带进来。

丝柏凌也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北方防线出了什么问题吧？”

“应该不会，暮春之地的人也在。”克劳德话音刚落。

那个信使已经进来了。

克劳德一眼就看见了那封信件上面封口用的火漆，是纯黑色。

作为风雾之城贵族家族出身的克劳德，少年时一直被包括宋为妍和丝柏凌在内的伙伴们调侃是大少爷，因为他对一些繁琐古旧的礼仪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刚入城卫队时，还不忘刻板地维持着贵族子弟的做派。

这么多年过去了，克劳德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自负又古板的大少爷了，但是，那些看上去细碎古板的贵族礼仪，他从小耳濡目染，依然没有忘记过。

克劳德记得，风雾之城的贵族们，在给人寄送信件，或是邀请函一类的东西时，一般都只用红色的火漆，这是约定俗成的礼节，后来逐渐延续到普通人家，红色火漆也成了最常见的信件火漆，就连商铺都不怎么生产和买卖其他颜色的火漆了。

但是，有一种颜色例外。

纯黑色的火漆，会被风雾之城的人们印在用来报丧的信件上。

那信使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单膝跪下，双手奉上那封信给宋为妍，这短短的十几秒内，只有克劳德在看见那个纯黑色的火漆时，意识到了，那是一封报丧信。

“等等……”克劳德试图阻止宋为妍拆开那封信，但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无论信中死的人是谁，都不会是好消息，克劳德担心，这封信，会影响宋为妍的心境，她作为前线大军的指挥者，至关重要，因此，克劳德更担心这样的影响，是否会带来一些难以预料的隐患。

宋为妍三两下就拆开了那封信，克劳德那句“等等”，让她的动作停了一下：“有什么问题？”

“黑色火漆……是报丧。”克劳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其余三个人的脸色一起变了。

宋为妍捏着信纸，迟迟没有展开。

“谁死了？”沉默片刻后，宋为妍终于还是问道。

这话是问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信使的。

信使却答：“属下不知，信是从风雾之城一路传过来的，上一站是……”

“行了，你出去吧。”宋为妍吩咐。

看样子，信是通过交通枢纽的魔法阵一站一站传过来的，这个信使显然不是从风雾之城一路过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柯利福的嘴唇都白了，他茫然地看着丝柏凌和克劳德，心里想的只有最糟糕的那一种可能，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还是宋为妍最先冷静下来：“不会是金百莉城主，如果城主出事了，消息会传得更快，不会现在才以这种形式到我手中。”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纸。

无论如何，这个不好的消息，她早晚要知道，没法自欺欺人，选择逃避。

宋为妍低头读信，片刻后，将信递给了丝柏凌，让他们三人传阅。

信件上说，安雅魔法师，寿终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