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雀儿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翻书复习。
前桌的两个人嘀嘀咕咕,讨论今天中午食堂推出的新品。
“人太多了抢不到。”其中一个面露难色,手中摆弄着铅笔芯,摇了摇头。
“八百年没做出一道人能吃的菜了,谁信连夜请招待大厨研究出个蘑菇,还限量,人人都去抢,我们七年级最后下课,去的时候连一滴料汤都没了,有什么意思,干让人眼红呗。”另一个愤愤不已。
“没办法,谁让上面领导下来视查呢,让人家看咱们吃猪糠多不像话。”男生耸了耸肩。
“猪糠”即库中平时的饭菜,这是由于其味道寡淡且卖相难看,不知是哪届哪个大才子想出来的外号,大家竟都一致觉得贴切,口口相传,流传至今。
另一个女生盯着天花板憨笑了下,想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你笑什么?”
“你说,我们平时吃的是‘糠’,学校肯定把我们当猪了,现在还能吃上几星大厨做的食堂饭,所以,谁说的山猪就吃不了细糠了?”
“你才是猪,我可不跟你一起当。”
说完,两人都埋下头,上去不接下气地笑起来。
后面声音压得低了,陈雀儿也听不出什么内容来,快上课的时候,她才又听清几句。
“我听隔壁班的人说,这蘑菇还有另一个名字。”
“蘑菇还有别的名字?”
“是啊,好像叫什么……露…?”
“松露?”
“对,就是这个!”
这节是英语课,女老师走上讲台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前面两人噤声,陈雀儿拿起笔写下一个单词,默默把“黑松露”记在心里。
许尘伸手轻轻敲了敲脑袋,素白的指节轻触上乌黑的发梢,由于身体的舒展露出腰腹,隐约可见勾勒模糊的线条:“原来黑松露是学校的新品蘑菇,可放在驾驶间里又是什么含义,有人把菜藏起来了吗。”他想了想,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不至于,太不合理了。”
顾时视线晃了晃,纠正他:“不是把蘑菇藏起来,而是把‘列车长’藏起来。”
许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蒋顺听着二人的加密通话,一脸蒙圈,气得直跳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黑松露?我究竟漏掉了哪个环节。”
情景又开始转变,许尘来不及解释,手势示意他安静,说:“嘘,一会儿再跟你说。”
蒋顺脸色变了又变,想说点什么,见许尘无知无觉的样子,又忽然说不出口了。
黑皮少年眼底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除了角落里的少女谁也没有注意。
中午打饭,蘑菇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陈雀儿也在其中。
有个女生捂住嘴偷偷道:“她怎么也来了,平时不都自己找个角落吃带来的饭吗?”
一旁的人摇摇头:“不知道,看她那张脸我都吃不下饭了。”
女生跺跺脚,不甘心的撇嘴,似乎觉得很败兴,和另一个女生离开队伍,去排别的窗口。
陈雀儿捏着饭卡,低着头满脑子都在想蘑菇是什么味道的。
饭卡上印着校长的半身人像。
许尘想不通的地方忽然就了然了,顾时看他眼眸中一亮,不自觉勾了勾唇。
队伍后方一群人恰好在此时赶到,有男有女,发型夸张,神情倨傲。
大约就是那个“混混班”的人。
带头的女生满脸焦急:“每次都是我们最后放学,讨厌死了。”
一个长得有点矮的男生竖起食指向前面数了数,惊喜道:“姐,这东西一人限购一份,到咱们正好能买到最后四盘。”
女生脸色瞬间变了,向前粗略数了数,果然跟矮子说的差不多,心情愉悦起来,搓着手期待:“我倒要尝尝看这招待所平时都吃的什么口味。”
后面的人立刻奉承她:“姐连米其林都吃过,区区招待所直接手拿把掐!”
“照这个顺序我也有一盘,姐要是吃不够,我的就留给姐。”
后面几个小弟有几个排不上,看起来有点失落,嘴上还是说:“害,还是我姐运气好啊。”
女生骄傲地抬了抬头,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容易享受肤浅的讨好。
但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发生了。
前方的队伍里插着几个老师,所谓“一人限购一份”只是针对学生的规矩,教师则享有不被束缚的特权。
他们大多打包了好几份,拎着路过的时候,看得女生的心提到嗓子眼。
由于拿得太多,那几个小弟也卡着嗓子眼,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只一个劲的发出惊叹的声音并痛骂几句。
到陈雀儿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一份。
她端着那盘“黑松露”的时候,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露出那颗小虎牙。
这是她离开许尘做完手术后第一次这么开心。
或许蘑菇本身并不怎么好吃,可于她却是极少有的珍馐。
“混混班”女生看见陈雀儿拿到最后一盘蘑菇肺快气炸了,她其实也明白自己吃不到并不怪她,可一想到一个生成那样的丑八怪竟然拥有着自己拥有不了的东西,她就觉得不爽,非常的不爽。
“那个,她叫什么。”她抬了抬下巴。
矮子笑道:“姐,那个是隔壁新转来的,好像叫什么陈……陈雀儿。”
另一个看上去明事理些,说:“姐,吃不到下次咱们再来排就好,她都残成这样了,没必要。
女生哼了一声,说:“好吧,看她可怜。”
回到班里,她看到一个胖子嘴角带着蘑菇酱汁,想起自己抢着去排了好几天都没个回报,心里蓦地升腾起一阵怒火,仍然气得平复不了,一把夺过旁边正削火龙果矮子的美工刀,怒气冲冲地就冲进隔壁班后门。
矮子大惊失色:“姐?姐?!你要干啥,别杀人啊!”
陈雀儿恰好不在,她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翻找出陈雀儿的饭卡,用沾满火龙果汁的小刀恶狠狠地将芯片位置割烂。
而芯片位置,恰好与印着校长半身像的位置重合。
“尸体”便是由此而来。
“其实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一个疑惑。”顾时看到这里忽地开口。
“什么?”许尘有些诧异,学霸也有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在创意乐园,你触发鬼影的时候,时间以及事情的进度是静止状态的。”
“没错,的确是这样。”
“可刚才在车厢里,乘务员被触发的时候,车却没停下。”
许尘一愣,他没注意到这个盲点,细想之下竟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时接着说:“我想,是因为在陈雀儿的回忆里,‘乘务员’本身对于她来说就是梦魇般的鬼影……有没有注意到整个车厢只有一个‘活人’在睡觉,我们也许没有‘触发’,只是‘唤醒’。”
“我推测’鬼影‘也是分种类的,至少可以将其定义为‘本体鬼影’和‘客体鬼影’两种。”
经过学霸的梳理,许尘接受能力强,很快理解了“本体鬼影”是指陈雀儿自身恐惧所主动形成的,而“客体鬼影”指由外界干扰梦境所被动形成的,可他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乘务员……班主任?按道理来说,是地中海收留了她,怎么反而让她形成的恐惧心理?”
“这就来了。”
就在此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女生前脚刚走,后脚地中海带一众老师踏进班里,个个手拿文件板,在上面时不时写写画画。
这是很多中学都有的大课间调研,也就是在这期间,会有一两批老师在各班挨个巡逻,统计考察学生下课活动。
再换而言之,学校变相剥削休息时间的老套路。
几人一进来,原本还算喧闹的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沿过道慢悠悠晃过去,晃到角落的时候领头的地中海脚步顿了顿,从陈雀儿桌上拿起那张呗割得全是“血”的饭卡,翻来翻去打量了一下,弯起嘴角,和身边老师相视一笑。
“咱们刘老师也是快脱离苦海了。”
地中海没说话,褶皱的嘴角和面庞一直带着那抹诡异的微笑。
有同学已经注意到变故,偷偷把目光投过去,再埋下头来和同桌窃窃私语,有的一脸忧愁,大多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
陈雀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啪”的一声轻响踏进后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前面的人“哗”得全都转过头来了,交谈的声音也更响。
这是她刚转来都没有的现象。
许尘的心提到嗓子眼,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了,极希望能有个人能在此时出来说句公道话。
地中海高声道:“安静!都转过去,学习!”
学生们只好纷纷闭上嘴,心不甘情不愿慢吞吞转过去。
陈雀儿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地中海手里拿了一张饭卡,其他老师都脸上挂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无措,落在“别人”眼里是心虚。
他晃了晃手里的饭卡,说:“你干的?”
饭卡上纵横交错一道道血红沟壑,落在半身人像上,极像变态的报复性心理行为。
陈雀儿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这是被人陷害了,她一下子站稳脚,说:不是我做的,是别人划的,是谁?”她审视着环视前方。
这动作,落在“别人”眼里是贼喊捉贼。
单纯正直的女孩此刻还在坚信会有人站出来。
许尘的心提到嗓子眼。
教室上方的钟表一格一格的跨过刻度。
同学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过了很久,也没有人说话。
地中海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他面上凶狠,说:“事态恶劣,学生具有反社会人格,我会上报学校。”
陈雀儿双眼睁大:“不是我!”
睁大的双眼蓦地落下两行泪,极悲极恐。
几人已经走远了。
她留在原地,向前面始终没有回应以后也不会回应的众人,声嘶力竭:“是谁?到底是谁?!”
“为什么做了不承认?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清脆的音色此刻像喋了血的杜鹃。
许尘心痛不已,眼眶鼻头红了,恨自己无能为力。
这样美好的声音该笑的,他想。
终于,有个人不耐烦了,转过来说:“吵吵什么呀,又不是我们班的人干的。”是谁没细说,估计怕招惹是非。
陈雀儿顿时噤声了,只一抽一抽的哽咽,眼睛像受惊的小鸟四处打量。
门外走道上几个老师交谈。
“明伟,真有你的啊。”
“害,运气好,都没赶上挑刺儿自己送上门了。”
“班上有这样的学生压力也是大,没成想还有报复心理,早走早了事吧。”
“其实,我看她家也怪惨的,要不再给个机会?”
“给啥机会呀。”地中海摆了摆手,说:“那天校长说的什么你们没听见?我想留就留得了?”
陷入沉默,谁也没说话,但“说的什么”,老师们都心知肚明,许尘知道,陈雀儿也明白了。
校长说:“有什么情况及时说。”
其实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
陈雀儿一直都恨自己有着这样好的听力。
事情至此,落下帷幕,没了后续,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地中海办公桌上那张血红的饭卡下压着一张处分申报表,还没有上交,已经写上了陈雀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