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冥冥间,寥寥钟声晚。
那是言琛第一次爬上将军山,山鸟蝉鸣,尽在耳边,风过林梢,卷起草海万千。
雾薄夕山,无限风光。
言琛张开双手,感受山间的风向他扑面而来。
谢韵就在身后看着,眼里尽是此情此景,千百年错过的,将一点一滴补回来。
“谢韵,你不是说有故人嘛?这里哪来的人。”
言琛迎着风大声喊着,他的衣角被吹起,刻画着瘦弱的身材。
“我不是人?”谢韵走到他的身边,附在耳边轻声反问。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言琛侧过头看着他。
只见谢韵勾着一副狡黠的嘴角,眉眼弯弯的,总是很好看。
言琛一巴掌拍过去,硬生生将对方推开,很是嫌弃。
谢韵也不恼,只是一副嘴角勾着笑,像一只得逞的老狐狸。
“好了,不逗你了,确实是有故人要见,但不是我的故人,是你的……”
最后一句话淹没在风声里,言琛转头时,他已经说完,只听见不是他的故人就没了。
而此时,夕阳西下,半掩着山峦,直到最后一角被掩盖,陷入阴阳割晓。
远处传来的风声变得温声细语,草海里冒出许多蓝色的萤火虫。
正在有序的排列。
言琛目光落在蓝色荧光之上,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萤火虫?我还没见过这种颜色的。”
谢韵默默看着他,并未作答。
直到这些“萤火虫”排序到一个人的高度时,山间已经有了无数个“人”的影子。
言琛打了个冷颤,愣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而那些“人”就像有意识般往他们这里走来。
像老人,像小孩,还有拿着锄头,背着背篓,手拉着手的,牵着小孩的……
很多“人”。
言琛下意识后退,直至退到谢韵身后。
“那……都是什么呀?”
他紧张得发出颤音 ,双手死死拉着谢韵衣角。
谢韵覆上右手,抚摸安慰,“没事的,他们就是我说的故人,只不过他们变成了灵魂,”他扭过头去,直视着言琛眼睛, “他们想见你,有我在,他们不敢伤害你的。”
这一番安慰起了效果,有了谢韵这颗“定心丸”在心头,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不一会,他们面前停了很多“人”,而每一个“人”,距离谢韵和言琛不过三米远,就不再靠近了。
他们透过谢韵望向身后的言琛,一时间难言之情横在他们之间。
言琛有些害怕,却也看出对方没有恶意,只是对方眼里望着言琛,就好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谢韵往前一步,隔开了他们的视线,“我答应你们的事做到了,今天之后,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
为首的那“人”点了点头,低声和族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之后只见众人朝着谢韵恭敬一鞠。
谢韵什么都没说,回头看了一眼言琛,移开了身子。
那是隔着百年之后再一次看到“故人”,他们悄然落泪,眼睛却不肯从言琛身上移开。
太久了……
久到他们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而苦苦等待,只是为了见一面“故人”。
风扬起言琛的衣角,抚摸着他的头发,紧抿着唇角,眼里神色复杂。
于他而言,那是熟悉且陌生的见面。
只见有“人”张着嘴巴,或许太久没开口,忘了该怎么说话,嘶哑的声音透过风传来。
言琛却愣住了……
“卿主大人,好久不见。”
言琛脑子里似乎装了自动翻译机,那些呕哑难言的古语在他脑子里瞬间化做普通话。
谁是卿主?
言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抬手指了指自己,“你们说的是我?”
只见对方连连点头。
“时间太久了,卿主大人依旧没变,我知道我们不该出现,但是众人的心愿,就是能再看看你,再离开。”
言琛什么都没说,心头却澎湃万分。
“只是现在看着,卿主大人似乎不记得我们了,”那“人”目光扫视了一遍,包括他旁边的谢韵,“还有了新朋友,挺好的。”
没有人再说话,只是夜幕偷偷降临,真正的萤火虫才从草海中溜达出来,绕着蓝色的荧光一圈又一圈,似乎在好奇对方是不是同类。
而那人却移开目光,转向谢韵。
“那是命,改不了。”
谢韵歪着头,冷着脸色眼里尽是冷冽的刀子,“闭嘴!”
然而下一刻,那“人”化作一道荧光,冲向言琛。
谢韵反应迅速,千钧一发间,手里握着月白色的枝桠,拦下了那道荧光。
言琛被吓得连连后退,对面“人群”开始躁动不安,叽叽喳喳谈论什么,风声也压不住。
那“人”撞上枝桠,吃疼后退,谢韵连忙设了一道屏障,将言琛护了起来。
然而从没见过此情此景的言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不得对他动手动脚,怎么?真觉得我不敢把你们打散?”
谢韵眼里多了几分犀利,比刚刚还要严肃冷漠。
言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背影,一时间唯物主义者三观震碎,他从来没想过,将军山的背后,是这么一段故事。
也从来没想到,眼前这位外冷内热的领导,居然是个会施法的道士?
就在谢韵枝桠甩过去的一瞬间,一支笔拦下他的枝桠,被打了回来。
素衣长衫,一手握着竹简,一手收笔,眉眼带着笑意,风扬起鬓角发丝,显得格外清秀立挺。
“好久不见!”
谢韵眯起危险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此人,一脸严肃,“怎么会是你?”
那人面对质问也不惧,坦然迎接,“你这一枝条下午,估计这里的魂得散个七七八八,你忘了,他们是谁净化的?”
谢韵下意识往后一撇,对上了言琛的眼睛,然而言琛并不明白其中之意。
“那又如何,恩将仇报嘛?”
那人摇了摇头,继续道:“他们是想帮他。”穿过谢韵看着后面的言琛,话未说尽,却也点到为止。
谢韵稳下心神,收了手中枝桠,“什么意思?”
“他说的没错,确实是命。”
谢韵再次眯起眼睛,握紧拳头,“你的判官府修好了吗?还是说你不打算回去了。”
判官勾着嘴角,眉眼弯弯的,很是好看,他什么都没说,目光落在言琛身上,下一秒言琛仿佛吃了软骨散似的,全是松软,顺着倒下去。
谢韵一个健步将言琛接住,躺在他的怀里。
“你做了什么?”
判官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保留一段距离,毕恭毕敬的朝着言琛行礼,“好久不见了,月枝大人。”
他看向谢韵,话未说清楚,却先收了那些群“人”。
而天地空旷,风啸月起,天地间只有三人。
“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月枝大人日后醒来,莫要怪罪,毕竟,我是个良善之人。”
而他是对着谢韵怀里的言琛说的。
说了什么,早就不记得了。
只记得梦里有那么个背影,手里握着开满白花的枝桠,站在清月之下,眼里满含悲伤。
那人是谁?
谢韵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梦里?
直到他醒来,全身冒着冷汗,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仿佛置身于黑暗之中。
头顶的灯光突然亮起,言琛回头一看,只见谢韵端着一杯水走进来。
“这是怎么了?浑身湿漉漉的。”
言琛缓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他,眼里混浊,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
谢韵递上一杯水,言琛直接灌下去,一片清凉穿过,瞬间缓了不少。
“这是哪里?”
“我家。”
言琛抬眼看着谢韵,质问道:“你是谁?”
谢韵不恼,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臂,温声细语回道:“言琛,是我,谢韵呀?”
“我知道你是谢韵,可是我明明看见你……”
谢韵脸色一沉,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言琛垂着头,似乎在努力回想,可是不管他怎么在脑海里寻找,都找不到那个背影,就连梦里的那个人,也模糊不清 。
看见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双手抱着头,由于记忆缺失,疼痛难忍。
谢韵眉头紧蹙,担忧地看着言琛,“这是怎么了?”他连忙抬手试了一下言琛的额头,有些发烫。
这是,发烧了……
他连忙将言琛揽入怀里,轻声安慰,“没事的,你只是有些发烧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隔着衣服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迷糊不清的脑子慢慢稳定。
记不住了,那就不记了。
谢韵站在阳台上,月光透过窗帘洒在言琛的身上,此刻言琛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似乎又看见了什么。
判官说过,这是言琛的命。
他们想救言琛,可惜他们连自己都护不住。
那他自己呢……
当时他问判官,真的没有办法了嘛。
判官却说,这是月枝大人的选择,也是做为卿主的责任,而从他走上这条路之后,一切就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当时怀里的言琛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还以为是言琛醒了,结果对方只是做梦了。
那一定是一段很痛苦的梦,不然言琛就不会每天顶着个黑眼圈。
于是他问判官,有什么能让他不再做这些梦。
判官摇了摇头,说道,“想要他回忆起来的是你,想让他忘记的还是你,所以你到底想好了吗?”
他点点头,想下定某种决心,“如果回忆太痛苦,那就不要回忆了。”
判官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道是要回去继续修他的府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