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犬仍是汪汪汪,狗脑袋争相在他手心蹭,很快变成了小老鼠大小,安安静静窝在他手心里,没了平时的聒噪。
一看就是累了,林希点点他们的小脑袋,三只脑袋俨然晕困得很,没一会儿手心便传来了呼呼大睡的声音。
艾萨克看着黑发男人将变小的老鼠收进袖子里,突然道:“你是巫师?”
虽然男巫不多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呃,不,其实我是一个失去魔法的白魔法师。”
“白魔法师?人类与精灵混血,不是说这个种族早就绝迹了吗?”詹姆斯说。
“所以刚才那把剑是你的法杖?”又一双手抱胸的制服人员道,眼神却透露着怀疑。
“伊利亚。”艾萨克说。
“队长,有些血仆手里会有吸血鬼送的魔法器,他怎么看都像个普通人类。你没见刚才三个家伙进来他怕得躲进床底下了吗?如果真的是白魔法师手中又有法杖,那他躲什么?他说他失去了魔法,却又在最后拿法杖打退了吸血鬼,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看他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怕我们抓他,所以才在最后一刻不得已出手。”
林希竟然不知道从哪开始反驳,不对,好像也反驳不了。
艾萨克瞪了伊利亚·米勒一眼,走到林希面前,“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后者正在发抖,恰好一阵寒风灌进来,男人哆嗦道:“好冷。”
黑夜如墨,繁星点点,万家灯火,寒风凛冽。
艾萨克将自己的外套递给他,通知医院这里发生的事情,林希披着带有温度的衣服,地上老妇人的尸体被担架抬走,蒙上了白布依然遮不住被吸干之后脸上的狰狞表情,半小时前他们还好好地聊了几句天。
医生给他换了病房,艾萨克、詹姆斯没守着,伊利亚和另一个叫哈里·诺瓦克的猎人离开了,队长交代他们回猎人公会汇报。
“林希先生,你脖子上的咬痕不同寻常,是刚出世的吸血鬼的首领留下的,六天前公会发现了这只吸血鬼的踪迹,可惜让他逃了。”
“先生?”
“啊,哦,袭击的时候天太黑,我其实没太看清。”
艾萨克皱起眉头:“这就难办了。如果这只吸血鬼头目一直逍遥法外,按照森林女巫的预言,那些吸血鬼在不久的将来会集结在一起,大举进攻人类社会,到时候整个大陆都会被拖进战火之中。”
林希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血族和人类的百年交战的确发生了,也直接导致了辉煌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落幕。
“或许,我是说或许。”林希说,“你们应该跟这只吸血鬼头目商量或者谈判一下,并不一定要通过武力的方式解决。”
艾萨克摇头:“吸血鬼害了太多人,民众群情激愤,恨不能将他们大卸八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林希先生?难道你真的是亲血族主义者吗?”
“这只是建议,我是人,血族残害同类我当然不会为他们说话。但现在人类进化远远赶不上那些吸血鬼进化的速度,他们铜墙铁壁,金身不坏,速度奇快,而人类仅仅依靠银质枪支和弹药,伤亡不小吧?”
“现在也就占了个人多的优势。”
艾萨克:“林希先生。”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能加入我们猎杀吸血鬼的队伍吗?”
五年后
林希从一只刚杀完人的吸血鬼心脏拔出长剑,抹了抹眼角染的血珠,看向另外四人:“这次的吸血鬼能在黎明下呆满两个小时。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还有了武器。”
瞬息之间,地上的镰刀和尸体一同湮灭。
哈里戴着面巾走过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心味道:“多亏了你的圣教咒和大蒜炸弹,想不到大蒜对吸血鬼有这么强的威慑力。”
“圣教咒不是我发明的,纯属公会谣传。至于大蒜,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吸血鬼讨厌大蒜的人。”
“但你是第一个把它做成武器的人,比子弹好用。”伊利亚甩了甩手中的枪管,五年的朝夕相处生死依靠,他早就转变了对男人的偏见:“佣金最高的猎人小队,你功不可没。”
詹姆斯也走过来狠狠拍了下林希的肩膀,给他拍了个踉跄,幸亏一旁的艾萨克扶住他。
“你太棒了林希,跟你做队友真是安全感满满!”
这是发自内心的夸赞,五年里猎人公会的小队几乎没有不换血的,伤亡惨重全军覆没的不在少数,而他们这支唯一的五人小队却始终不变。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幸运,也是缘分。
艾萨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然而细看在他投向黑发男人的目光里却夹杂着赞叹和欣赏。
“今晚去喝酒。”他搂住黑发男人肩膀,“不许逃,一个不落全都得去,尤其你。”
林希躲着:“队长,我真不会喝,会出丑的。”
詹姆斯莫名被队长挤开,只好蹿到另一边,也有样学样地搭上林希肩膀:“学呀,不会喝酒怎么能叫男人呢?每次庆功宴你总喝果汁,这可不行,围着你转的小姐夫人不少但你也太拽了,每次人家敬酒你喝果汁,知道你现在的风评都什么样了吗?”
“什么样?”林希好奇。
“说你像小孩,还有人说你下面不行。”詹姆斯摇头。
哈里和伊利亚走过来,勾肩搭背,哈里道:“我们可以作证,是这样。”
艾萨克拍了詹姆斯一脑瓜子,瞪了另外两人一眼:
“管她们说什么呢,咸吃萝卜淡操心!”
又对林希道:“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就没听说过。”
“队长你轻点,我这是为了林希的人生大事着想。”詹姆斯抱着脑袋嘟囔:“没你能操心,衣食住行跟照顾儿子似的,连林希说的东方俚语都学会了。”
“你还顶嘴。看来检讨还是写少了。”
“噫,队长你不能厚此薄彼,林希都顶你好几回嘴了你就口头教育,你怎么不罚他也写检讨?”
“你有人家那成绩吗?”
詹姆斯告状:“林希你看队长,他也太偏心了!”
林希忍俊不禁,肩膀抖得厉害,天很黑往回走的路上,艾萨克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还以为他伤心了,安慰道:“少听这小子满嘴喷粪,你可是全冯顿公国最受欢迎的名流新贵,不知道有多少小姐夫人对你青睐呢。”
蓦然,艾萨克听见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劝慰的话咽了回去。
是林希,他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剩下四人都被笑懵了。清脆的笑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敞亮,格外令人摸不着头脑,哈里道:“队长你怎么他了?”
艾萨克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啊……”
林希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身旁人一直小心扶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喜欢黑发男人现在的样子。
笑够了,对上伙伴们仿佛他被夺舍的眼神,林希发自内心地说了这样一句:
“队长,遇到你们真好。”
他狠狠抱了抱身旁的艾萨克和詹姆斯,又捶了哈里和伊利亚一拳,冲着漆黑的夜空叫道:
“今晚,”
“我们不醉不归!”
大名鼎鼎的鹰隼小队成员艾萨克、詹姆斯、伊利亚和哈里,血族历史里他们被描绘成臭名昭著的猎人,人类历史里他们却是四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他们能做到一直保持这样的队形不变除了实力都很强之外,还在于团结、信任,彼此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不会丢下任何一个队友,更不允许有人随便牺牲自己。
尤其艾萨克。小队有危险作为队长的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出任务时嘱咐最多的话就是注意安全,最危险的一次,哈里被几只吸血鬼抓走,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变得面目全非,身上脸上脖子上全是搏斗的伤口和齿痕。
艾萨克在看到他之后就疯了,那天的吸血鬼几秒钟被他枪枪爆头,在医院,公会枪法最准的猎人,跪在病床边抱着自己的同伴失声痛哭,最危险的48小时过后,哈里醒了,他身为进化人身体素质今非曾比,又曾与吸血鬼搏斗争取时间,这才捡回一条命。
自那以后艾萨克便让公会定下规矩,所有猎人一律不准单独行动,至少两人成行。
“队长,你喝醉了。”林希扶住男人一直倾斜的腰身,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醉醺醺道:“你不是说自己喝酒会出丑吗?明明喝得比我多也没怎么着,你这个骗子!”
一旁的哈里也凑过来,眼前直冒星星,一根指头指着黑发小子:“你怎么嗝这么能喝?我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你喝了六瓶!居然没有被毒死!”
“你、你太厉害了,喝酒厉害,打架厉害,抓吸血鬼也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林希……嗝!”
哈里打了个大大的响嗝。头一歪,倒在伊利亚身上,被依靠的人还算眼神清明,望向林希:“你把队长送回去?”
黑发男人点头,头发有些松了,林希干脆将头发完全散开重新绑下,詹姆斯望着青丝散落的队友,感叹道:“你的头发真漂亮。”
“你们从来都不剪头发吗?”
“东方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剪。否则就是大不敬。”
地上的酒瓶子不小心被艾萨克踢倒,詹姆斯甩了甩脑袋,“明明是我们一起喝的,六瓶,嗝!哈里真糊涂,高度数酒喝这么多早进医院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酒?”怀里迷糊的人突然清醒了许多似的,对上艾萨克迷离的眼眸,林希又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队长你没醉?”
后者按了按太阳穴,痛苦道:“醉了。”
又埋回男人脖子。
灼热的气息让林希忍不住躲了躲,却听男人更变本加厉道:“你说酒量不好,就是不喜欢喝酒,是不是?”
“不是。”
艾萨克抬眼,轻佻捋起他的一缕发丝把玩,“不会是酒后被某个小姐夫人占过便宜吧?”
“队长,别乱说。”林希夺回发丝,轻笑,“我是奴隶出身,贵族们个个人精,怎么会看得上我。”
他按住艾萨克还想拽发丝的手,自己却捻了捻:“因为我的头发让大家不止一次遭受非议,说起来,还要感谢队长一战成名让那些人闭嘴。”
“贵族。”男人冷笑。“你是说那群披着人皮的禽兽?”
维多利亚时代很像华国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一个风流成性、糜烂至极的时代。荤腥不忌、男女不忌,兴致来了大街的长椅上都能来一发,贵族们举办的宴会更是如此。
以至于,来这里五年林希发现有很多人都已经患上了性病,很多地方时有疫病肆虐,人民生活困苦。鹰隼的成员里只有伊利亚曾是贵族,但因为父母得罪了一只强大的吸血鬼血仆,全家被屠戮殆尽,那血仆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最后案件不了了之。
吸血鬼猎人公会大多是走投无路之人的去处,没有人愿意冒着被吸干的风险成为猎人,这无疑是自寻死路。因此公会的猎人大多孤身一人,要么全家都被吸血鬼杀了,像伊利亚;要么是孤儿,像艾萨克、詹姆斯、哈里,他们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相识,后面一起来了公会,并认识、接纳了伊利亚。
孤独是常态,猎杀是使命,生活是奢望,死亡是结局。每一个吸血鬼猎人最后的宿命都是牺牲在敌人的爪牙下。
“被人背后使绊子穿小鞋,那时候队长你有没有后悔出头,护着我这么个东方奴隶?”
“不后悔。”
林希不止一次因为他这样坚定的话语热泪盈眶,他在鹰隼找到了归属感,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实的、心落下被托举的感觉。
如果是在这样的轮回之中,彼岸花的诅咒不是诅咒,而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