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已不需要刻意打听。
一朝春风得意的妙音娘子被太后打入低谷,剥夺封号,贬为官女子,禁足春禧殿。如此不懂规矩,嚣张跋扈之人,连皇上,也没有宽恕的话语。
琉璃瓦承载着雨水泠泠,也见证着日影西斜,日复一日,寒冬悄然而去,恍然间,已叫人脱下笨重繁琐的冬装,新添飘逸婀娜的春裙,偶然看见枝头轻摇的桃花,便知春天悄无声息的来了。
安陵容依旧沉默,往返于岚意楼与碎玉轩之间,偶尔也拜访存菊堂,与甄嬛沈眉庄交好,才是她目前最大的仪仗。在做魏燕婉的日子里,她明白等待和蛰伏的含义。
世祖皇帝并不是一个贪于美色之人,其后宫远远比不上乾隆朝一半的人数,勤于政务,管制严肃是后人一致的映像。她,并不想轻举妄动。况且,安陵容早已被敬事房遗忘,她的绿头牌,和甄嬛一起,呆在角落里吃灰。
清幽的日子里,安陵容更加消瘦,柔弱的仿佛一支雨后清荷。安陵容满意的看着镜中那抹素静,淡眉秋波。无权无宠时,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安陵容不算绝色,好在,仍有可取之处。
当槿汐告诉她甄嬛不在,去了御花园散心时,她便知道,甄嬛已经按捺不住了。
三四月份的御花园风光正好,名花迎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优美,如在画中。碎玉轩不远处,御花园西南角,便是一处人迹罕至。
远远的,风中夹杂广玉兰清甜的香气,也带来了流雪回风,清扬婉约的箫声。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这首《杏花天影》当真是极妙,箫减情愁,思念依旧绵远。此时此刻,她倒对弘历生出微末感谢之意,若不是他流连乐妓歌女,琵琶琴弦,她也不会为讨他欢心赢技于此了。
待箫声终了,安陵容透过层层假山缝隙,听见甄嬛道“曲有误周郎顾,阁下好耳力。”
久居宫闱的莞常在又哪里认识果郡王呢,自然他自称果郡王,便是不认都得认了。若非顾忌暴露,安陵容真想嗤笑他一番,如此蹩脚却又希望对方认同的身份,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皇帝的说辞。果郡王何龄,皇帝何龄?不认识人罢了难道当人是瞎的,不惑与加冠,这样的差别,又如何伪装。
玩这一出以乐会友,倒是别出心裁。秋千上紫藤和杜若缠绕,开出紫色细软的香花,枝叶柔软,香风细细,如在云端。浅粉杏花疏影印花旗装的佳人多才而忧思,比起人人都往跟前凑,这样纯洁而赏心悦目的偶遇,才别具一格。
从秋千架沿西行,狭窄而蜿蜒的小道遮盖了安陵容瘦弱的身躯。
时值三春,碧桃花已成群,浅粉洁白相间,紧紧密密似遮了遍天云霞,只从横枝斜桠中得见一丝碧穹天光。安陵容让宝鹊守在出口,这里遍地落花,倒不失一处好风景。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不见此处碧桃,何能理解淮海先生之意。”安陵容幽幽一叹,如山泉般清澈的声音也充斥着落寞,她仰看花树,眉头轻蹙,仿佛落花飘零的孤苦都揉在了她的眉间。
“小主,我们不是来给莞常在采花回去入药的么?怎么小主还伤心起来了?”宝鹊不解,扶着她问道。
“碧桃尚能入药为莞姐姐治病,而我,便是半点用都没有了。”安陵容用绣帕拾起落花,“乱山深处水潆回,无人问。”安陵容吹飞绣帕中的花瓣,又是纷纷,迷茫而清澈的眼波里似有无尽情思,迷乱如飘絮。
“何须顾影自怜?”有醇厚之声自身旁响起,安陵容侧身,得见一袭家常素金云蝠袍的皇帝站在假山之下。。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陵容并宝鹊跪下行礼,如寒雀惊于人言,慌忙肉眼可见。
“你是?”显然,日理万机的皇帝早已忘了这个被他无形伤害的妃嫔,天可怜见,皇帝便是世间最大的罪恶,多少人因其丧命,而他们却浑然不觉。
安陵容缓缓抬起低垂的头,如林间小鹿般湿漉漉的飞瞥了一眼皇帝,怯生生道“嫔妾延禧宫答应安氏。”似是明月夜下的杨柳依依,清妩动人。
“你似乎很怕朕?”皇帝用手托起安陵容小巧圆润的下颌,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影,随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样在轻轻颤动。
“陵容卑贱,得见天人不胜欣喜,亦思良人,心有千千结。冲撞皇上,嫔妾有罪。”柔草芳花间跪伏的女子,如无根浮萍,风吹雨打间便可消逝了去。
“起来吧,朕又何曾怪罪。”皇帝眼里是转瞬即逝的怅惘,像与不像,似于不似,除却巫山非云也。他一甩南海玛瑙青玉佛珠,伸手。
陵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柔荑放进了他宽厚的手掌。“谢皇上。”
“听你宫女说给莞常在采药,为何要采这碧桃?”
“陛下有所不知,碧桃花叶入药,可止津润肺,治伏梁气。莞姐姐自去岁染病,一直未见大好,陵容忧心,就去问了太医,太医说用碧桃花熬汤,可助莞姐姐早日康复。”少女羞赧,提到莞姐姐像有无限愁肠。
“你倒是个重情义的。”
毫无意外,凤鸾承恩车停在了延禧宫的门口。
且不提岚意楼上上下下的欣喜若狂,便是安陵容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宝鹃眉飞色舞的送别了来宣旨的公公,转身率一众下人贺道“主子大喜。”
安陵容展颜,“这些时日也辛苦各位了,每人多赏一月例钱,都去宝鹃那儿领。”御下之术,有赏有罚,她沉寂的时日,也亏了这些宫人不曾远离。
黄昏时分,橘红的火烧云将苍穹凝成颜色分明的染布,西山霞色淡红绡,砌影斑斓摇曳墨。宝鹊心灵手巧的挽了一个发髻,并不多做装饰,只两边别白玉嵌红玺桃花流苏簪,在点缀两颗钿子。安陵容用手指轻轻将檀心粉挑在头发中,又轻轻拢开,复又抹在颈后,手肘,依次往下。周身盈盈一股梅香,极淡。安陵容有这调香的本事,便收了些檀蕊玉心梅,晒干,研磨成粉,加以香料,就成了这檀心粉。
凤鸾承恩车在宫道上前行,静若龛笼的黑夜里,也只能听见马蹄声“踢踏”一片,魏燕婉已经想不起自己第一次侍寝是何种情形了,只记得她带着那飞向云端的喜悦和满足走向了养心殿,成为了爱新觉罗弘历的女人,乾隆朝的后妃,史书工笔上也许会寥寥留上一笔的可悲。
这一次,她格外平静,满心的算计也容不下别的心思了。
养心殿的西配殿,是皇帝临幸后妃的地方。太监将安陵容抬上了床,迅速的撤了下去。远处的烛芯高高燃烧,偶尔爆两声烛花,提醒着安陵容不得恍惚。
皇帝掀开锦被,陵容的眉目间染有薄薄的绯色,正如枝头碧桃,皇帝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风,化开含苞的花蕊,催开一树树的花开艳灼。耳鬓厮磨间,皇帝惊喜的问道“你身上的香,像是梅花。”
巨大的撞击使安陵容呜咽声吞下,“疏影横斜水清浅,妾觉得,美极了。”
“朕也觉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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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碧桃成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