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戴着浅色帷帽,皂纱掀起搭在了两侧,露出一张皮肤松弛又遍布纵横皱纹的脸,他眼窝凹陷,郁念起只注意到那双锐利的眼。
此人明明与郁念起差不多高,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郁念起努力保持冷静,问:“你是谁?你把他怎么了?”郁家突遭巨变的事会与眼前之人有关吗?
“他没死。”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他一字一顿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郁念起:“……什么?”突然冒出个人说是他亲爹,那郁沈算什么?便宜爹吗?
……不对,按他娘被郁沈迷得七荤八素的样子,他不可能有别的爹。
那人将郁念起出生成长的那片紫竹林说出来,又着重描述了竹屋外那个秋千,然后才道:“地址没错吧,郁念起。”
郁念起往后退了一步,察觉自己正背靠在侧壁上,拱形门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他面上带着很明显的警惕,“你从何得知的?”
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拱形门那边挪了一点。
郁之虞和郁沈都不在,也不知此人是如何闯进郁家的。但他不可能永远等别人来救,更不想成为哥哥的拖累,他得自救。
实在自救不了,再动用袖中的剑符。
“我追踪了公西憧很久,比她自己都了解她。”那人道,“公西憧不可能带着我的孩子这么多年,她只会想将他丢掉,或者更干脆点,直接杀掉。”
郁念起听见“公西憧”三个字不由心头一跳,听见对方说起孩子,就想起公西憧身边确实有个名为公西曜的儿子。
而与公西憧乃至公西曜有关的人,郁念起只知道一个,是害了公西憧前半生的恶徒,合欢宗余少明。
无论此人是不是余少明,他都觉得后面的会很可怕,继续听下去只会变得更加难以承受。
可当郁念起再跨出一步,却被对方以不知从何掏出的匕首钉在身侧,剑身照亮了郁念起有些惊惧的眼,也阻了他挪向拱形门的路。
“别动,先听我说完。”
天际一声闷雷,暗沉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近在咫尺的帷帽下亮得有些诡异的眼来,那双眼的主人慢慢勾勒出一个笑,努力做出了慈祥之色。
可因其本非善类,加上重伤未愈之下的过度衰老,如此神态只令他更加狰狞。
“公西憧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从只字片语里摸到了念梨那里,也就是你出生与成长的紫竹林。”
“很巧,就跟现在一样,郁沈不在。那里只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贼人尸体,与早产昏迷的念梨。”
他记起当日看见的遍地鲜血,有贼人的,也有念梨的,无数念头划过,只觉得有些好笑,公西憧身怀六甲逃难中,还能正义杀贼然后替念梨接生。
他当然不信念梨是自己生的孩子,念梨很弱,实力弱,也被郁沈娇养得很柔弱。
“念梨让我处理了尸体,也让我不要告诉郁沈,我应了。”那人唇角轻扯,讥讽之色倒是展现得格外清楚。
念梨和念梨的孩子都与他无关。他是得了个念梨的孩子不假,可那个五灵根的小女娃是他与郁沈的交易,念梨只以为那孩子出生便死了,听郁沈说念梨还为此大病一场,可又与他什么关系?念梨要找,也该是找郁沈去。
“最近受了点伤,闲下来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余少明收了一些笑,显得更加冷,“我明明算过,公西憧腹中胎儿资质很好,又怎会是她身边那个双灵根?!”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余少明阴狠地笑着,看着跟前明明很怕却强作镇定的少年,“公西憧倒是对自己够狠,硬生生把不足月的孩子剖出,与刚早产的念梨之子做了交换。我就说她怎么会那么好心替人接生,接的还是与我有交易的郁沈的外室。”
“——你,才是我的儿子。”
骤然贴近的脸令郁念起脑中“嗡——”地一声,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起,张嘴好半晌,只吐出一句:“我不是……”
他明明是郁家二少爷,是郁沈与念梨的儿子,是郁之虞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不是余少明强迫公西憧之后被迫生下的产物。
“你是。”余少明笑着,透出一丝癫狂,“你是我余少明的儿子,骨血里流着我不择手段的血。”
他的声音如鬼魅,如影随形,如蛆附骨,“乖儿子,去成为郁家少主,将那整个郁家都夺过来。”
沉重的雨终于落下,暴雨倾泻,砸在青石板上,头戴帷帽的余少明站直了,看这少年的惊惶之色很是不满,他余少明的儿子,不该如此弱,真是被郁沈给养废了。
可即使再废,也还是有点用处的。比如,借着郁家子的身份,取代郁之虞,掌控郁家,再双手奉上交于他。
余少明抽回了自己的匕首,也收回了所有表情,他看着无措的少年顺着侧壁往下滑,坐到了地上,旁边就是昏迷不醒的郁川。
他道:“不要忤逆我。除非你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的儿子。”
“不要……”郁念起像是被触动到什么,他下意识去拽余少明的衣摆,“不要告诉别人……”
他不知道余少明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又太真了,他不敢赌。
余少明道:“那就乖乖听话。”他的伤势颇重,但郁沈像是不愿拿出好东西来彻底医好他,他得自救。留在郁之虞那里的东西只是后手,郁念起这边才是最主要的。
他接连报了几个灵草的名字,“明日此时,将这些灵草给我拿过来。”
郁念起也不知听清余少明的话没有,他满脑子都在想,郁沈与念梨真的不知情吗?那公西憧知情吗?公西曜呢?昆仑殿时公西憧并未寻他,到底因为他们没有关系,还是因为公西憧恨余少明,也恨被迫生下的他?
那他以往的生活算什么?他今后的生活又算什么?
——那哥哥呢?
郁之虞因为他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才会有所偏袒放纵,若是知道他并非郁家人,还会如此待他吗?
暴雨下了许久,郁念起坐在原地只觉得越来越冷,他抱着自己的胳膊,连余少明何时离开了都不知道。
郁念起垂头坐在那,直到暴雨将歇,直到天色暗下来,不知何时醒来的郁川按住酸痛的脖颈,并未问是谁攻击了他,也没问谁对郁念起说了什么,他只低声催促郁念起,让他赶紧出去寻郁之虞,或者赶紧回到有禁制的月华院。
目送郁念起离去,郁川最后还是道了一句:“不要相信家主,也不要与他独处。”
郁之虞早早去了南息商盟,正要离去时又见着外边下暴雨,左右也不赶时间,他不需要急着回去练剑,也不需要回去与父亲见面,干脆等在商盟内,在南丰南妙两姐妹的接待下,直到暴雨停歇才离开。
南丰南妙两姐妹前后脚结了丹,正是境界不稳的时候,长老陈物星打发徒弟南妙自行挑一个分盟历练,将其姐南丰也打包了过去。
两人选择分盟时以抓阄的形式选到了月华城,倒是方便了郁之虞,在他提起想要了解之事,两姐妹以“阁主与月宴宗互为姐妹宗,而月宴宗少主与郁之虞感情甚笃”为由,为郁之虞大开方便之门,将他想要的情报提为最优先,但往年情报的调取需要时间,他们让郁之虞在一日后再来。
郁之虞见惯了郁家寂静无声的样子,一路走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走回月华院,看见坐在漆黑屋内的郁念起,后者身上湿漉漉的,似是淋了雨,结合日间暴雨,想来郁念起曾出去过。
郁之虞本也没打算拘着他,只是伸手拨弄灯罩里的夜明珠,在屋内弄出点亮光来,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点灯?”
不算太亮的光映出了郁念起被惊了一下的模样来,他抬眼看向灯罩旁的青年,矜贵又清冷,与初见乃至熟识时别无二致。
青年微微垂眸,见着郁念起不太对劲的神色,走过去伸手抚着少年的脸,指腹轻动,对方似乎没有哭,郁之虞问:“怎么没用灵气罩?”
踏入修仙之路的修士能以灵气罩来防御,也可用此隔开雨水。
郁念起仰着头,感受着脸颊上的触碰,偷偷地抱有几不可闻的猜测,会不会……其实余少明说的全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罢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
但他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反驳,让他很难相信那点侥幸。余少明为何会这么巧地找上门,找的还是他呢?哪来的那么多侥幸。
郁念起攥着那只触碰自己脸颊的手,犹如攥住救命稻草,他起身抱住郁之虞,头埋在郁之虞的颈间,闷闷的声音低且沉:“哥哥……”
郁之虞不知道郁念起怎么了,只是觉着郁念起好像还是哭了,有液体落入颈间,有些烫,又有些痒。郁之虞抬起手,按照《恋爱小妙招》里的方法轻拍少年的背,放低了声音,耐心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同时极其贴心地使用灵气,为弟弟烘干衣物。
紧紧抱着郁之虞的少年躯体有瞬间僵硬,又很快软下来,郁之虞听见弟弟在耳边轻声道:“哥哥,你可以亲亲我吗?”
如果郁之虞不再是他哥哥,那他该如何靠近他的月亮?如果余少明真是他生父,郁之虞又该如何看待身上流淌着余少明之血的他?
今天的小狗是担惊受怕款!明天才是流泪款qaq
ps:余少明真的该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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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046.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