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慵懒,像是刚刚开山谷将将把她叫醒似的。
独孤檀淡声道:“仙人,是我。”
那声音沉默片刻,再响起时高扬起语调。
“檀檀,是你!”
“是我。”
“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出来!”
话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无尽头的地方出现一个红衣女子,红衣上暗绣着金线,随光跃动。
那女子小跑而来,欢喜拉着独孤檀的手,“檀檀,你可有几十年不来找我了。你……这是渡劫成功了!”
“是,未来找你便是因此。”
“太好了!你既成仙,我们以后便有千年万载的时光了!你刚刚叫我仙人,我还以为是哪个误入的。”
“带了弟子来见你,不能像过去般随意。”
“弟子?”女子才注意到独孤檀身后侧的柳觞,她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让柳觞转了一圈,将他打量一遍。
“你……”女子忽的停顿,又接着笑道:“长得不错,长大后能是个俊俏的。你叫什么?”
“见过仙人,弟子名叫柳觞。”
“柳觞。怎么忽的想起收徒弟了?不做那浪迹天涯、潇洒世间、无拘无束的看客了?”
独孤檀:“发生了一些事,说来话长。今日我来寻你是有件要事。”
女子正起神色,“什么要事?”
“我想给他寻个灵兽作陪,思来想去,还是你这里的好。”
“原是这等小事。我这里的灵兽自然是顶顶好。”
女子骄傲转身,她打了个响指,霎时眼前空谷变了景象,无数飞禽走兽,一片生机。
“小子,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允你入谷,找一个你欢喜的,又肯认你的,我便将其送你。”
柳觞看向独孤檀,见她颔首肯定,他才向前走去。
等柳觞进了谷中,女子这才靠近独孤檀说出刚才没说出口的话。
“他不过是个中上的资质,你怎的收他为徒了?要知道你可是千百年难寻的超凡资质,就算再难寻一个,你也该找个慧根出众的,莫非他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
“只是顺我眼缘,喜欢便收了。我的徒弟,修成什么样子都行,有架我替他打,修行我帮他修,反正没有我打不赢的,也没有我修不成的。”
女子笑出声,“你还是这般潇洒,刚刚你一本正经的,我还以为你也变得同那群老头一样无趣了,可是心痛好一会。”
“你也还是这般不正经,那些敬俸仙人的瞧了准会惊掉下巴。”
“谁让他们自顾自定下仙人该是如何了,而且他们根本没机会见我。呦,你的小徒弟这么快就出来了。”
独孤檀柔了脸色,上前一步迎接柳觞。
“选好了?”
柳觞点点头,身后钻出一只八尾的赤狐。
“是只狐崽子。”女子蹲下挠挠狐狸下巴,“乖巧温顺,做灵兽刚好,还能陪他一起长大。”
柳觞:“师父的灵兽是什么?”
“我没有灵兽。”
“没有么?”柳觞有些难过。
独孤檀问道:“怎么了?”
柳觞抱起赤狐,“那师父岂不是一直没有作伴的。”
确然没有想到这种回答,独孤檀哑然,不知该如何答复。
女子则是笑道:“傻小子,你师父是要做仙人的,仙人的灵兽可不是这样随随便便来的,要顺应机缘,得到的也多半不是这等灵兽,而是神兽。比如你的狐狸是只八尾,而你师父若要狐狸,得是九尾神狐。”
“这样么?”柳觞低头抚着赤狐,“它也很好的。”
独孤檀微微欠身,摸摸赤狐的头,对柳觞说道:“你喜欢就是最好的。”
得了灵兽,告别女子,独孤檀带着柳觞向回走着。
“师父,那位仙人是谁?”
“她叫华黎,是个天生的神仙,也因此不能身入凡间,我少时与她相识交好,多有来往。”
“原来如此。那些灵兽都是她的么?”
“嗯。”独孤檀看向柳觞,见他一直逗弄着赤狐,不禁轻轻一笑,“喜欢吗?”
“嗯,很喜欢,多谢师父。”
“给它取个名字吧。”
柳觞有些为难,“取个名字吗?可我不会取名字。”
“你的灵兽自然要你取名字,叫什么便是什么。”
“那叫……红红?”
独孤檀脚步一滞,不可置信看向柳觞,嘴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
说好的要他取名字,怎么能言而无信。
没听到独孤檀反驳,柳觞当她默认,便抱起赤狐与它面对面地说道:“叫你红红如何?红红、红红。”
话音未落,赤狐忽的发难,挣脱开了柳觞的手向前跑去。
柳觞想追,但见它不曾跑远,只是在前面背对着柳觞,便决定先和独孤檀在一处,他问道:“师父,它这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独孤檀扯嘴笑笑,“或许吧。”
天寒一瞬间,青山不以术法逃避四季,刚一入冬便落了片白茫茫。
墨竹小苑的竹林亦是被雪覆盖,白雪青叶墨茎,好似幅画。
一旁亭子内,柳觞盘膝而坐,调息灵力。
自入了后山,独孤檀就常带他前去采集药草,吃灵丹、泡药浴,加上身旁一直有一只灵兽陪着,柳觞的修为进步飞速,很快就到了筑基后期,距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
这本是该欢喜的事,可独孤檀却忧心忡忡。
前世她虽不及如今对柳觞上心,但柳觞刻苦,又或是有什么别的因由,他还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现在的境界。
只是前世他金丹将成时,不知怎的行了岔子,险些丧命,全靠独孤檀耗了半身修为,行了逆天之举,这才稳了他的根基,但她也因此不得不闭关恢复,直至三年后方才出关。
那三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或许就是在那三年里,柳觞遇到了魔修。
想到这,她走出屋子,看向亭子里的柳觞。
柳觞调息许久,渐渐安稳了体内躁动的灵力。他日日刻苦,又有外物加持,进步是快,但也要费心地好好吸纳,将其融入骨血,真正成为自己的东西。
刚刚灵力汹涌,他还不觉寒冷,如今逐渐平稳下来,倒是难抵雪寒天冻。
突然,一股暖流融入全身,顺畅舒意。
不多时,他已将药力全部吸收转化为自身灵力,睁开眼,果然看见了在身旁护法的独孤檀。
他起身,高兴道:“师父,我感觉到丹田灵气环绕,是不是要结成金丹了?”
“是。近来你要多加注意,以免行差踏错,伤身误己。”
“好。”柳觞笑道:“不过我有师父,定然不会有事。”
独孤檀轻抚柳觞耳边碎发,温声道:“嗯,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元日这天,许多弟子都返家探亲,图这一日合乐。
莫风和明珠都早早几日离山,柳觞无亲人在世,便留在了山上,也不去凑山下年节集市的热闹。
“赤焰,师父给我了一日假,我竟不知该做什么。师父从前一直一个人在这,那有多难熬。”
赤焰便是那只赤狐的名字。
当时柳觞翻了许多书,写下了许多名字给它瞧,文雅的、有趣的、新意的、深意的,多的是连独孤檀都满意的好名字,但它都不选,偏偏从纸篓里叼出一张纸团。
独孤檀好奇里面是什么,从赤狐嘴里拿过纸团,展开后念出上面的两个字:“赤焰。”
柳觞蹙眉皱鼻,“那是弃用的名字。”
刚一说完,赤狐故作凶态向柳觞一吼,然后将头一扬,撇过脸去不看柳觞。
“看来它是喜欢这个了。”独孤檀将纸条递给柳觞,“这真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赤焰在池中巨石上趴着睡觉,听到枕着它的柳觞在没事找事,便一扫尾巴,将他扔了出去。
走来的独孤檀见这一幕,上前接下人,“柳觞。”
“师父。”
“明珠和莫风都下了山,你是觉得无聊了么?”
“嗯。不过好在还有师父陪着。只是师父一人时又是如何度过的?”
“我吗?”独孤檀细想着,“我以前是个欢脱性子,待在一处经年累月打坐是绝坐不住的,直到后来……”
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独孤檀顿住话语。
“只是什么?”
“只是我后来觉得,我一身修行天赋,不用可惜,便和自己打了赌。”
“赌?什么赌?”
独孤檀笑笑,“不修成仙绝不下山。没成想磨了性子,如今修成了,却也没了下山的兴趣。”
说到这她看向柳觞,“不过人间享乐我早已体会许多,百余年都在繁华人世,实在不亏。而你这般青年,不过才十余年岁,还是多去世俗体味的好,切不可学我做那磨人的赌。”
“人间享乐无尽,师父欢喜这些,未体会的都算吃亏,不过不是师父吃亏,是那些享乐吃亏,无福遇见师父。”
“哄赤焰哄多了,哄我也是能脱口而出了。”独孤檀笑道:“不过很是受用。”
柳觞快走一步到独孤檀身前,面向独孤檀认真道:“师父,我所言句句真心,你就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世间万物再有妙处,也不及我有福分,能够遇见师父。”
他说的真挚,独孤檀听入了心,愉悦万分,她望望天色,说道:“晚些吃过饭后,去前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