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朝阳缓缓升起,又在众人虔诚的期盼中。
噗——
一秒消散。
留下的是无尽的黑夜和痛苦。
温暖的夕阳洒在病床上,温柔的风拂过床前繁茂的绿枝,鼻尖充溢着树木的清香。
林生睁开了眼,破碎的身体开始重组。
人间静好,日风缓拂。
叶言坐在沙发里,地上的影子被日光慢慢拉长,一道深沉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床上的林生,脸被阴影覆盖,看不清神色。
林生凝视着窗外风吹过的叶,摇曳着夕阳。
叶言关掉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光脑,语气和缓,“感觉,怎么样?”
“谢谢您。”
叶言起了身,走到床边,“军校已录入你的资料,别执着于过往,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林生笑了笑:“或许吧。”
“一切皆是上天注定。”日光落在叶言绿色的军装上,肩上的勋章闪闪发亮,照亮了整间惨白的病房。
“所以您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是吗?”林生苦涩的笑着,又是天定。
“一个你们军人所谓用鲜血守卫的联邦,底层的公民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那你们军人守卫的到底是公民?
还是所谓的高高在上的贵族呢?
叶言避开了林生的目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对于活下来的人而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林生长叹,可内心涌现无尽的悲哀,为他人,也为自己。
有什么不好的呢?
好死不如赖活。
可,那些枉死的人呢?
一个月200的救济金,20瓶临期营养液。
困住了五万的下等平民的一生,连到死都规矩的守在鸽子笼一般大小的屋内,等待着联邦所谓的救援。
无尽的祈祷,换来的却是一把大火。
落到最后的是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林生,你再不服,这就是现在的规则,你觉得不平,那就拿起你手中的利刃,去刺破黑暗,制定所谓的规则,我期待有朝一日,你的肩上能扛起联邦乃至整个人族的大旗,或许现在的联邦。”
叶言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怅然,“确有不足之处,可那也是无数先辈流干鲜血,竭尽全力才走到的今天,每个联邦人都有义务去为了人族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是吗?”林生垂眸,淡淡的语气中全是嘲弄,“地位有高低,财富不共享,权利不对等,责任却要同担,罪恶也要平分,很难让人信服,这是所谓的努力。”
长久的沉默。
林生扯动嘴角干笑,“说出守卫每一位联邦公民,是军人的职责的叶少将,如今也会认为平民窟的惨案,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平民窟的下等公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要么不停地干活直到死,要么祈祷着所谓神的拯救,可却在灾难前被同族一枪一枪打散,毫不留情的放弃,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
林生被下的双手紧握,嘶哑的声音带着绝望,“这里面有活生生的人啊,活生生的被烧死,这,也是联邦的原则吗?”
“如果不是A级精神力,我.....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吧。”
林生揭开最后一层遮羞布,悲伤从眼中溢出,弥漫在整个病房内,“换句话说,叶少将,你费尽心机,千方百计的救我,到底为了什么?”
不是不能救,只是不想。
披上大义的遮羞布,安然的榨干平民的每一滴血。
叶言哑口无言。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生,眼底是氤氲着看不懂的复杂,“林生,事毕于今,不溺过往,早登青云。”
我期待在联邦军校与你相见。
也期待能看见你令朝阳升起,成为新神的那一日。
即使踏着我的肩。
我亦甘愿!
那才是你的道。
也是我的道。
.....
叶言走后,林生立刻办理了出院手续。
因平民窟惨案和A 级的精神力,林生成为了救济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
从其他星球又迁移来了很多平民。
高楼平地而起,新的平民窟在短短一周内修建而成。
崭新的外墙,新装的电梯,与之前死气沉沉的平民不同,陌生的面孔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住进了一个个新的屋,期待着更好的明日到来。
只有一个贵族的高尔夫大小的场地,满满当当住了502335位平民,林生在光脑上平静的录下这一串数字,比之前陈旧的平民窟翻了十倍的人数。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对于林生也是。
内部工作人员的他分到了一个大平层,能塞进十个平民的屋子,是他独自一人的。
宽大而透明的窗户,朝阳一出,日光洒满半边屋子,落在翻开的书页上。
一推开窗,穿堂而过风带走夏日的沉闷。
明亮的桌上放着一盆仙人掌,努力的活着。
夏日已过,秋日的序幕降临。
林生的工作很简单,负责排查平民窟的人口流动数据是否异常,不需要与人接触,每日与冰冷的数据作伴。
枯燥而乏味。
工资却一个月5000星币,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一笔巨款。
数据一刻不停的在刷新,走走停停,不停有新的人进来,又有不停新的人死去,最后都化成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死的人已经离去,活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人就是这样,像是被植入大脑的病毒程序支配,一辈子牢记的指令,便是承担所谓的传承责任,绵延子嗣。
非要如此才能薪火代代相传,后继有人。
可到底在继承什么呢?
林生不解。
作为下等平民,继承活着的惶恐不安?
还是居无定所的痛苦?
漆黑的夜,他不再做梦。
一觉到天亮,醒来后,明亮的房间安静无比,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过了几日,窗前多了一串风铃。
风一吹,叮叮作响。
他的隔壁,住着一家九口,原本是农场星的农场主,举家来了中央城,花光了半生的积蓄,才得以落脚。
每到黄昏,林生躺在摇椅上,总能闻到一阵阵饭菜的香气。
今天做的是酸辣土豆丝。
醋放的有点多。
不过他们家的小姑娘喜欢吃。
林生心想。
小姑娘叫九九,才七岁,瘦瘦小小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每天带着她养的小猫在阳台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她的外婆在一旁躺椅上打盹。
两家的阳台隔着一个栏杆,林生每次回家,都能看见这一幕。
“回来啦?”
九九抱着小猫跟林生甜甜的打招呼,脸上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
林生接过九九的糖果,从兜里变魔法的掏出一个橘子放在她小小的手心。
九九的精神力是接近S的A ,听说是继承于她战死在前线的父亲,每次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林生,却就是出生时母亲被虫寄生,独独她活了下来,可虫族的病毒致使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这是九九偷偷告诉林生的。
为了治病,父亲在拼杀在前线,可她不想成为所谓贵族,也不要想自己的父亲为此去争所谓的功勋。
她还说,她许下了两个小小的心愿,第一希望下辈子爸爸陪着自己,第二希望自己能活过九岁。
如果圣主觉得愿望太多的话,那就祈愿第一个一定要成真。
九九边说边用小猫软软的毛,偷偷抹着眼泪。
每日清晨,透过窗。
林生都能看着小小的身躯伏跪在地,对着天使雕像虔诚祈祷。
日复一日,一遍又一遍。
但天使不为所动,甚至堪称傲慢的凝视着信徒的祈求,冷眼旁观的静待悲剧的发生。
黄昏时,九九会趴在阳台的书桌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扭扭曲曲的字。
给躺椅上的林生小声抱怨,药好苦,作业好多,小猫昨天不听话打翻了茶盏被外婆骂了......
落日的余晖洒在小小的两个团子上。
林生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做最虔诚的倾听者。
九九的葬礼是在七月底的一个艳阳天。
林生没去,他站在空荡荡的阳台,没了糖果,嘴有些发苦。
太阳很大。
晒得人像冰淇淋要化了。
听说是因为高级治疗仓紧缺需要排队,她的号排在了去世后的第二天。
林生静静看着落日一点点隐入地平线,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散。
仙人掌旁边多了一束白色菊,静静的在月色舒展。
仙人掌在哭。
隔壁也在哭。
被压得低低的哭声。
九九的外婆精神出了问题,一整天抱着个盒子呆呆的坐在阳台上,从清晨守到天黑,小猫蹲在她的脚下,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黄昏再也没有了饭菜的香味传来。
八月底,飘起了细雨,冷风过境,雨逐渐滂沱。
阳台上全是雨,九九的外婆坐在躺椅上,双眼浑浊,手里宝贝的抱着盒子。
林生喊了一句,“婆婆,下雨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反应过来,看着林生眼里多了一丝清明,“是你?”
林生点点头。
老人跌跌撞撞的起了身,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盒子透过栏杆递过来,一双干枯的手写满了伤痕,“这是九九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交给你的,你这孩子,这么久不在家?”
那是一个贴着Q版的九九大头贴盒子,没有沾上一滴雨水。
林生从颤颤巍巍的手里接过,打开一下子愣在原地,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糖果,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老人摇摇头,“是那妮子命不好,要怪就怪她不争气,偏偏投胎在了我们这种下等平民的家庭,硬生生的被挤了两次号,她要是再等一天,再等一天.....”
就好了……
淹没在风里。
声音慢慢低沉,直至无声,衣衫尽数被雨水浸透的老人一瘸一拐的进了屋。
这一夜,林生彻夜未眠,睁着虚空的眼,沉默的听着风铃。
寂静的夜。
屋外的风铃被风雨吹得响个不停。
甜滋滋的糖果融化在夜里,被胃腐蚀的酸涩。
陈旧的光脑,一遍一遍用机械的声音播放着,联邦军校录取通知书上的校训:厚德载物,解民生之多艰,自强不息,争人族万世之太平!
生而为人,苦难长存。
渺小而无畏的人从来都不是神明的宠儿,而是一首义勇高歌的苦难史,是无数的鲜血和生命铺就成的阶梯。
星际1559年9月1日08:00。
林生拉开窗,光照进了屋,雨终究会停,黑夜也会被光明取代。
.....
林生锁上了门,空荡荡行李箱里面装着两盆植物,一株仙人掌,一株白菊。
交了钥匙,走出救济中心的大门,秋日的暖阳正艳。
秋高气爽,天上的白云软的像是洁白的棉花糖,九九肯定很喜欢。
林生坐上了去联邦军校的公交轨道。
或许叶言才是正确的。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标注:事毕于今,不溺过往,早登青云。引自《君不见》
厚德载物,解民生之多艰,自强不息。引自《易传》和《离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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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