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仪器扫过他的全身,耳边是嗡嗡嗡的电流声。
这是机器老化的表现。
头发花白的黑医生戴着厚厚的眼镜,看了看报告,又扫了一眼林生,眉间的皱纹条条分明,“小伙子,身体没有问题,但咱们事先说过,不退币的。”
林生起了身,坐在仪器上有些诧异,“可我的眼睛一到黄昏就几近失明,往年只是有些模糊,如今越来越严重了。”
“最主要的是,我的脑海中莫名会出现光怪离奇的画面。”
黑医生扶了扶缺了一条腿的眼镜,秉持着收了币的职业操守,认真倾听,“什么画面?”
林生沉默。
黑医生把报告往桌上一丢,点开光脑,手指飞舞,刷着最新星网八卦,嘴角就没有放下。
“我看到了神祇。”
黑医生瞬间瞪大了双眼,尽管只有黄豆大小,丢下光脑,语气激动,“是不是和广场的天使一般?!”
星际时代人人都信仰神祇,洁白而巨大的六只双翼,挥洒着光辉,普度众人。
难不成眼前的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得面圣主大人真颜,双眼被天使的光辉照耀。
越想越觉得接近真理。
黑医生脸上笑成一朵菊花。
激动的指着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天使画像,手舞足蹈,“是不是这个?”
林生摇摇头。
“不。”
“不是天使!”
“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杆红缨枪。”
黑医生的笑僵在嘴角。
缓缓坐在凳子上,“然后呢?”
“他站在漫天的神罚中,白袍覆身,红枪猎猎,无数的闪电在他身后延伸,一枪开天地,破昏晓,天地初明,他随红日而升起,又化春风而去。”
一枪开天地,破昏晓?!
这小子,不会是脑子上网上坏了吧!
黑医生平静的坐着,视线落在光脑发着光的屏幕上,敷衍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白袍人的脸应该跟你差不多,是吧?”
林生想了想,沉默半晌诚实点头,“嗯。”
黑医生了然,拿起一旁的笔和病例本,“名字?”
“林生。”
“年纪?”
“十五。”
“出生日?”
“或许是六月二十六吧,记不清了。”
这是老瞎子捡到他的日子。
黑医生哗哗在纸上写着,笔尖摩擦过纸张的声音,沙沙的。
哗啦--!
黑医生扯下纸张,递给林生,“你这个病,诊所太小,看不了,大体的病情我记录了,你拿着去纸上的这个大地方诊断吧。”
林生伸手接过,“需要币吗?”
黑医生摇摇头,“免费。”
随即不在理会林生,目光再次挪到光脑上,嘴角还带着莫名的笑意。
林生走出黑诊所,努力辨认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
地址:中央城南路600号。
他一路奔跑,满头大汗,看病花光了他所有星币,连两星币的公交费,都掏不出。
幸好离家不算太远。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了中央城南路600号,偌大的几个字映入眼帘。
星际公益精神病院。
他低头看着纸上的病理诊断龙飞凤舞的写着,少年中二症!
风一吹。
一张纸落入还未干涸的水坑,一点一点被浸湿,字迹消散。
......
冷月低垂。
惨淡的月光下,邪恶在黑夜掩盖下慢慢滋生。
嘎嘎嘎——!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老鸮停在歪歪斜斜的废旧木桩上,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破烂不堪的平民窟老街。
月色落在坑坑洼洼的地面水坑上,倒影出空中月的幻影。
沉闷的夜,粘稠在一块。
一道黑影,慢慢从狭小的巷子走出,清瘦的身影与水中的月影慢慢重叠。
啪嗒!
水坑溅起水花。
林生顿下了脚步。
在他看不见的不远地上是一根泛着铁锈的长铁钉,带着锈气,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出来吧。”少年的嗓音在空荡的老街回荡。
几个叼着烟的人从矮小的墙上,跳了下来,穿着崭新的不合身衣衫,脸上吊儿郎当的,几双招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生。
洗的发白的短袖,不合身的裤子,众人相视一眼。
哟,这不是小瞎子吗?
其中一个黄毛开口,嘴角一咧,“小瞎子,识趣点,就把身上的营养液乖乖交出来。”
狗蛋的,本来想捞一条大鱼,干一单,去蹦迪。
结果这小子误打误撞的送上门来!
也罢。
蚊子再小也是肉。
是陈文的声音,是平民窟有名的混混,年纪不大,下手却十分狠毒。
笼络了几个混混,整日混迹在平民窟阴暗处,钻着法律的空子,搞些偷鸡摸狗、危害四邻的下三滥勾当。
若是不顺心的时候,逮到人便打个半身不遂,警局也懒得管平民窟的事,口头训诫几句便过了。
平民窟就没有待见他们的人,林生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隔壁的王大妈每次提起他们捂着妞妞的耳,嘴里叽里咕噜骂个不停。
这次乃是第一次相遇。
运气不妙的是,双方现在心情好像都不太好。
“没有。”林生实话实说。
他现在的口袋,跟他的脸一样干净。
刚刚被骗了二百五。
“没有?!”陈文啐了一口,“营养液没有,星币总该有吧?”
“没有。”林生纹丝未动,语气如同月色一般平淡。
“我看你是找死!!”一句话彻底把郁闷的陈文点燃,手中的烟狠狠的丢在地上,“瞧你那熊样,瞎子一个,考上军校又怎样,还不是被退回。”
“你还摆起谱来了,今天劳资要让你知道,不管你是龙还是凤,只要在这平民窟的地盘上,都给我陈文趴着。”
“更何况是一条瞎狗!”
陈文眼中全是不屑。
贵族他惹不起,林生一个瞎子,算是什么货色,也在他面前拿乔!
“是吗?”林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你又算是什么货色?”
“老大,这小子很是猖狂,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咱们是泥塑的菩萨!”
另外一名黄毛小混混顺手拿出一根铁棍,一上一下的掂着,叼着烟,看向林生的眼中全是不怀好意。
陈文顺手接过黄毛手中的铁棍,撸起袖子上前,“今天谁也别跟我抢,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这一棍,打爆狗腿,先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
说完一步一步的向前,水坑中的身影慢慢重合。
呼——!
铁棍带着破空声,直直的朝林生的腿上而去。
而林生在几人眼中仿佛吓傻一般,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棍子即将落在他的腿上。
耳边是小混混们的嬉笑声。
他的眼看不见,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若隐若现。
砰!
林生淡定的伸出脚,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霎那间,铁棍从空中跌落。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铁棍滚落在青砖上叮叮当当的响声。
在寂静的夜,清脆极了!
林生淡定的站在原地,脚落在青石砖上,“我的骨头一般硬,但你应该是骨质疏松了。”
“老大!”
“老大!!!”
......
陈文躺在地上,口吐鲜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月色下淡淡的身影,浑身都在颤抖。
就一脚,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直不起身。
胸前一个大大的脚底板印。
滑稽极了。
这.....
这小瞎子有这般能耐?
别说是他,就连陈文身后的小混混们都傻眼了。
传出去,他们日后还怎么在平民窟混?!
陈文口吐鲜血,额头上的青筋鼓鼓。
他要这臭瞎子死!
“愣住做什么?还不给劳资收拾这小子?!”
他的身后,小混混们七手八脚的拿起铁棍,在陈文恶狠狠的叫唤中,目光却死死的盯在林生身上,眼中满是恶毒之色。
风停了,月明了,黄毛觉得又行了!
“兄弟们,别怕,我不信这小子还能翻天不成!!”
林生耳微动。
除了陈文,四个人。
团团围在林生的周围,彻底封死了林生的所有逃走之路。
即使他也没有打算逃,林生看着眼前模糊的黑影,吐出几个字,“有种,打死我!”
沉默的夜是我的的保护色,不是你们的。
出生即被遗弃在平民窟的垃圾桶,被老瞎子捡回家才得以活下来。
十五年来,自带隐身buff的他,从来都是一个过路人。
没有人记得他叫林生。
尽管这个名字,很好记。
好不容易通过了军校的初步测试,成为了平民窟跨出去的第一人,只因为是半成品的瞎子,一切被彻底打碎。
他就像是被世间遗忘的幽魂。
躯体依存,灵魂却没有出口。
记忆中六岁起,他不停地在打工赚钱,为了活下去,连看病的250个星币,他整整攒了三年,就是为了眼睛看好之后进军校。
明明干着最累最苦的活,可根据星际的法律,不允许雇佣童工,他只能打黑工。
在平民窟的黑店,辛辛苦苦一整天,他甚至两个星币都拿不到,雇主脸上讥讽的笑意,挥挥手的不耐烦模样,如今历历在目。
打工这么多年,归来依旧身无分文。
从中央城南路600号到东路尽头的平民窟。
林生一路跌跌撞撞,就像是他前十五年的人生一样,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被戏弄是他?
就在这一刻。
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
白天黑诊所医生的笑在脑海中徘徊,身边围满了不怀好意的混混。
他喃喃自语,“凭什么??”
他不甘!!!
为什么是他!
明明已经很努力活着,可依旧活不下去。
混混们以为他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呢!
出言讥讽,“小子,成全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命不好,下地狱问阎王去吧!”
小混混们手中的钢管划过黑暗的夜,带着凌厉的风,即将落在林生修长而又瘦弱的身上。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
林生浅笑。
风声在耳边划过。
林生借着铁棍,一跃而起,如同一只猛禽,修长的腿如同剪刀,一脚踢飞了眼前的黑影的头部,重物落地。
“啊——!”
一声惨叫,响彻天际,连老鸮凄惨的叫声都盖过,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刺耳。
吓得隔壁楼上的灯在风中熄灭了。
林生落在地上,膝盖划过地上的支棱的青砖,带起摩擦声,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布料破损声和皮肉摩擦的战栗感。
同时,风渐起——!
滴答。
滴答!
血滴落在青砖上,绽放血花。
剩下的三人相视一眼,一哄而上。
林生在地上滚了几圈,半跪在地。
咔嚓——!
地上的青砖碎裂。
铁棍的尾擦过林生的腿,原本苍白的肌肤瞬间青紫一片。
三个人,手里都有铁棍。
而他,一个手无寸铁的瞎子。
其中一个混混见林生的一只脚使不上力,居高临下的看着林生,“放心我们兄弟包售后的,小瞎子先走,老瞎子随后就到。”
此话一出,像是一根导火索。
彻底把林生的怒火点燃。
老瞎子是他的逆鳞。
他用手支撑在青砖上,双手紧紧抠住砖的边缘,留下道道血迹。
“哦?”他冷哼,“就凭你们?”
青砖松动。
林生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用看不见的双眼直视眼前的三人,虚虚的望向后面还躺在地上呻吟的陈文。
“我的命由我,除了我林生,无人能取!”
阎王爷来了也不好使。
此话一出,三人提棍再次袭来。
林生终于抠出地上的青砖,风吹动他额间的碎发。
另外一只完好的腿用力,飞快的翻转起身,像是一只黑夜里敏捷的猎豹,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咔嚓————!
腿骨碎裂的声音。
林生猛地踹在了其中一人的胸上,手中的青砖也落在另外一个混混的腿上。
局势瞬间逆转。
剩下的一个混混看着自己的兄弟,如今躺在地上打滚呻吟,脸上全是不安,看着林生的眼中全是惊恐。
这小子,要吃人!
咚!
手中的铁棍落地,仓皇而逃。
林生用指尖抹去眼尾的血迹,中间虽躲避及时,刚刚踢人的时候铁棍划过下巴,留下一道血痕。
血已经凝固,苍白的月色中泛着血腥味。
混杂着平民窟独特的潮湿而**的味,实在是令人倒胃口。
风静静吹过。
此刻不祥的感觉从陈文的心头涌现。
今夜可谓是阴沟里翻船了。
这小瞎子瞎是瞎了点,谁知道身手这么好?!
“喂。”陈文步步紧逼的林生,语气中全是颤抖,呼吸越发急促,“你想干嘛?”
惨败的夜色,破旧的老街,凄惨的哀嚎,还有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瞎子,双手提着青砖沾满鲜血,在月色下,一步一步而来,陈文瞳孔紧缩。
如同黑夜中的白无常,来索命。
哒哒哒——
每一步,都走在陈文的心上。
近了。
越来越近了。
砰!
昏迷前,陈文看到沾满鲜血的青砖落在自己的头上。
咚——
青砖裂成两半,散落在地。
林生继续朝着尽头走去。
月色在他的背后蔓延。
背后水坑的黑影,在月色遮掩下慢慢爬出。
咔嚓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挣脱束缚,津津有味的啃食着猎物。
夜色下,享受着属于它的大餐。
血腥味越来越重。
渐渐盖住了空中弥漫的潮湿腐烂味。
风缓缓停了。
夏日的夜,沉闷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