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中。
迟湛操作悬浮座椅移至机械台面旁,受伤的脚踝借金属箱搭了起来,阿萨尔茨蹲在一旁查看伤口。
“你买的东西呢?”
“丢了,”大触角虫的触角塌了下来,“我买了好多吃的,然后突然闻到殿下你的味道,就赶紧过来了,外面有好多雌虫,我好不容易把他们赶走,殿下你又受伤了。”
难受的情绪在圆溜溜眼眸中浮沉,一大只虫蹲在自己面前,无形的挫败萦绕着,对嵌在骨肉中的断鞭碰了不敢碰。
地上散落一堆刚找出的药品,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找不到鞭子断口,一指距离隔空摸索着,找不到能撬动的缝隙,急的雌虫差点抓耳挠腮。
只好手持仪器给他来了第五次消毒杀菌。
迟湛小腿搭在座椅等高的金属箱上,双手撑在腿边,垂头看着他处理伤口。
抖着的手力度不小心重了一点,脚踝骤然明显颤了一下,阿萨尔茨更不敢碰了。
迟湛头上冒着一层冷汗,嗓音发颤,肩上的短披风被抓在手中折出褶皱,“这些药没有止疼的吗?”
“飞行器里的药一般是配给雌虫的,药效太猛,不适合雄虫,会代谢不干净,雌虫身体素质强,疼痛会让我们更清醒,都是简单粗暴的上药。”
迟湛摇头,脑海浮现皮肉连着碎骨掀起来的画面,吐了口气,“那没事了。”
阿萨尔茨很纠结,脱掉无菌手套,再次数了数地上的药品,嘴里念念有词。
“强效止血粉不行,挫骨针不行,缝针不行,镊子不好操作,气味分解剂……殿、殿下——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逐渐浓烈,附着在皮肤上的分解剂失去效用,雌虫的瞳孔瑟缩着,闪着异样的光,皮下的甲骨质稍露尖角,下一秒就被迫缩了回去。
一缕漆黑绸缎咻的一下从指尖钻入雌虫太阳穴中,阿萨尔茨只觉得困极了,强睁着眼皮看了眼自己的殿下,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倒在地上进入深度睡眠。
“抱歉。”
雄虫收回手,静静坐在悬浮座椅上,淡淡看着失去意识的虫。
一缕缕暴涨的漆黑绸缎飘荡着遮盖光线,昏昏暗暗的露出黑黑的影子。
指尖流淌的精神力绸缎仿佛没有源头,将他们淹没其中。
……
虫声鼎沸的地下赌场。
台上的赌徒挥下筹码,叫嚣着让台下的雌虫去死。
大触角断了一截的雌虫脖子上束紧线圈,一身高高瘦瘦的骨架子,破烂的单袖上衣空荡的晃,堪堪到大腿的灰色短裤,瞪着一双大大的橙色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后退时快要踩到禁止线,喘息的压力很大。
雌虫捡起地上破了缺口的刀,咽了咽干地冒烟的喉咙,许久未进水的身体连涎液都是珍贵的,手上的皮薄地透出血管,稍微一用力满是手筋,线条形的肌肉拉动异常明显。
一禁锢着星兽的金属笼从地下缓慢升起,周围的叫嚣声越来越兴奋。
弓起下弯的躯干有些腐朽,撑在地面的三爪四肢缓慢挪动,周身皮肤贴满坚硬的鳞甲,它饥饿已久,头部中间的独眼白瞳恶狠狠锁住猎物,张开满口尖牙的嘴发出嘶吼声,解放时牢牢穿过关节的锁链解开时撕下它一大块皮肉,引发一阵接一阵愤怒的吼声。
获得自由的星兽撒开四肢冲了上来,扬起手爪挥向雌虫。
后者小腿一蹬往侧方跃,在地上滚了几圈冲到另一头。
扑了个空的星兽犹如一阵疾风,窜起后肢便张开巨大的、至少五排尖齿的兽口,跑动的趋势先是让雌虫误以为是中间扑过来,骤然弯钩走兽对着雌虫的骨架子开始撕咬。
台上的赌徒顿时发出胜利般的庆祝声。
雌虫极力扭动挥刀,幸好裂了个口的长刀依旧锋利,斩在它骨骼被穿刺的伤口上,趁其吃痛时拉开距离翻越跨在背部,支起长刀便是咬牙从鳞甲缝隙中扎进去,不成想被其不尽甩背甩飞了出去,长刀也脱手落在地面。
没有体力能支撑半虫化,只能张开两对翅翼,通体深绿类金属色的外壳扇翼接触空气片刻直挺硬化,内翼延伸的三截粗壮翼骨连接着三角弯形翼片,透明的浅橙色,只是暗暗淡淡的,像是没有发育好的模样。
半空中顿时炸起一整面的禁制能源网,一旦雌虫靠近只有死路一条。
头顶是冒白烟的禁制网,脚下是虎视眈眈的星兽,雌虫别无选择。
翅翼停止扇动,他坠落下去。
地下赌场没有阳光没有云朵,有的只有黑幕上刺眼的白炽灯。
耳边传来星兽愈加洪亮的咆哮声。
即将落在星兽张开大口和手爪的攻击范围内的那一刹那,雌虫瞬间扬起翅翼,凌乱的飞转在地,捞起长刀双手抓住把手,压榨枯竭的虫核,点点精神力凝聚在刀刃上,以最后的力气四处飞窜,将星兽引到各个角落。
他以虫核破裂的代价斩杀星兽,敞着四肢躺在地上极力喘息,剧烈的痛感袭击全身和大脑,他睁着混沌眼睛等待死亡。
管理员突然进来粗暴地拎着项圈把雌虫从地上拖走,一直拖到黑幕遮挡的贵宾席中。
他被甩在脚下,狼狈地扑倒,满身是伤,脸上脏污的看不清五官,差点被挖出来的一只眼睛肿胀闭着,身上飘着很久换洗的难闻气味,管理员只想赶紧把他脱手,不想花时间给他洗刷干净。
铁钳般的手掌扣住下巴往上抬,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那抹居高临下的冷傲身影。
一管低品质的营养液强行灌入口中,雌虫忍住咳嗽的刺痒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吞咽,蜷缩在地上几乎快把心脏咳出来,翅孔腺体流出的腺液将翅翼软化,完整地缩了进去。
一块赌场免费供给的手帕落在脸上,他仅用那只能看清的眼睛,和面具下的黑眸对视了一眼。
停滞般的心脏缓慢跳动起来,砰动有力。
耳边传来冷淡的低音。
“我的了?”
“是是是……”
管理员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只记得他那天被殿下捡回去的阳光很好,空气很香甜,不停地换着地方养伤。
开始时殿下不信他,也不信任何虫,但殿下很好。
形容殿下很好的话很多,心腔快填满,他说不尽。
他永远臣服在高高在上的殿下脚边,在殿下捡回来的那些雌虫中间,扮演着听话乖巧的角色,只希望殿下能多看他几眼。
……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叹气,飘转的漆黑绸缎有秩序地缩回指尖,迟湛眨了眨疲累的眼皮,稍微地靠在座椅上眯了一会。
约莫半个小时,驾驶座前方的屏幕上突然出现正在补充能源的字眼,持续了两分钟,关于能源的用量填满完毕。
不同于一体的飞行器链接传来,一段权限隔空输入,刷新出两艘飞行器相连的线条画面,小型飞行器链接在高级飞行器的尾翼居中偏上,不影响飞行速度。
两分钟后,上方突然传来咔嚓的细响,一大包东西有目的地落在机械台面上,没散,奥林跳下的动作十分轻松、潇洒。
迟湛睁开眼去看,和吃惊于地上躺着大只雌虫的奥林对视。
“他怎么了?”
迟湛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缓缓的,“被我血里的东西冲击了一下,有点不对劲,我就给他做了一次精神梳理。”
奥林在雌虫旁转了几圈,“虽然雌虫都皮糙肉厚的,地上睡几个晚上都没关系,我先把他扛进去。”
座椅升高双腿自然垂下,迟湛适当地让开位置。
奥林半蹲着将阿萨尔茨摆成合适的姿势,双手搁在一边,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捞着劲瘦的腰,臂膀的肌肉弯起弧度,雌虫顺利地从胸前扛到肩头不耽误他站起身,轻轻松松地单手圈着腿弯,走着去打开门,很快便出来关上房门。
他在舱门边的终端上操作一番,传来一阵空气抽气声,同时清新的空气再度填满飞行器内室。
打开空气转化盒,拿出一支压缩好的气化喷雾递过来。
“收集到的雄虫信息素,你血里的浓度很高。”
迟湛怀疑性地瞅他一眼,确实有东西喷出来,不是说假话。
“雄虫一般都闻不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雌虫的感觉很敏锐。”
奥林算了算,“高级的雄虫信息素能卖……大概五百万虫币吧。”
“你的这瓶浓度再高点,可以是高级版。”
雄虫暗暗震惊,看着他拎起那一大包东西放在地上,解开的同时向他招手。
“来。”
降下高度,迟湛探头,一件件都看一眼。
“水果糖块,你的。”
“一盒料理餐食,你的。”
“六套衣服,我让他们叠起来了,你的,嗯,还有鞋子、袜子。”
“这是药品和喷剂。”
“生活用品之类的我一会放储藏室,你们需要就去拿,给我看看你的伤。”
迟湛跟刚才一样将小腿搭在竖立的金属箱上,奥林回房提了张椅子出来,大刀阔斧地坐在他腿前。
消毒杀菌。
戴上无菌手套。
麻醉剂涂在伤口处,挥动空气使其快速发挥作用。
喷了一点点止血药剂。
按照雌虫刚才的交代,迟湛捧着分解剂对着周围一段狂喷。
麻醉在发挥作用,奥林轻轻点着周围的皮肤,雄虫感觉不到疼痛时便摇头。
雌虫屏住呼吸,施了点巧劲将断的这截鞭子抽出,释放伤口和骨头。
迟湛捧着分解剂再来一段狂喷。
奥林仔细检查出他的伤口,判断轻微骨裂,喷上壮骨药剂,晾了三四分钟,然后小心地用专门的绷带合上较长的挫伤。
接着敷上厚厚的绿色药膏,一股透心的凉意直冲上头,迟湛无法控制地抖了抖腿,任由其握着脚踝将特殊绷带裹住伤口。
奥林解下手套将他的腿放好,拎起金属箱放在一边,“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让自己受伤。”
“好。”
答应的太快,奥林眉间一挑,“你刚才听了吗?”
“听了。”
“下次会照做吗?”
“不会。”
“……”
衣物和食品塞进怀里,他下意识地抱紧。
奥林收拾地上的残局,驱赶他,“绷带防水,快去洗澡,趁药效没过睡几个小时,到时候疼起来就睡不着了。”
“好。”
座椅太大进不了房间,迟湛就此一瘸一拐地开门走进,衣服放在床上整了一番,三套材质顺滑搭配有致,一套白色长袖睡服,甚至五套不同尺寸的胯部内搭。
“……”
半夜,迟湛睡不着,扶着墙刚打开门,悬浮座椅自动从原始位置移动到跟前。
奥林还在控制方向仪,不时调动速度,没转过头,直接问,“睡不着吗?”
迟湛声音有点哑,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又问,“你不睡吗?”
雌虫不放心,“飞行器不好长时间自动飞行,突发情况需要有虫。”
迟湛操纵座椅回到自己的位置,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一声不吭,只是呼吸有些压抑。
奥林起身翻出药箱,找出一盒透明胶囊药剂走过来,“止痛的。”
“好。”
雄虫接过,浏览说明书,取了一支营养液就着吞下去。
效果很快,快到他刚把座椅按下半躺,睁着眼还没开始看天花板发呆,疼痛感就消失了。
这时奥林不知按了哪里,飞行器内壁和天花板缓缓透明,将外界的景色显现出来。
淡红色的霞光在天幕上流转,偶尔旋过一片片淡紫的波浪,群星闪耀着,无声又寂静。
“阿萨尔茨说要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这个星球的条件不是很好,要多找一会。”
“嗯。”
就在迟湛昏昏欲睡的时候,奥林叫醒了他。
“去房间睡,到了我叫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