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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巴在学校大门前停下,嘉悦下车,带着他们进学校。
现在几乎每个城市都会为哨兵向导设立专门的学校,学期不会很久,只要把学分修满就能毕业,而后就是工作分配。
谢渊曾不止一次对嘉悦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弟弟是个普通人,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的普通人。
可事与愿违,嘉悦看着那个走在最后的哨兵,像极了二十出头时的谢渊。
嘉悦把这批学生带到了临时教室,每人发了一张入宿流程还有课表。
哨兵和向导是分开来上的,但偶尔也会有大班课,嘉悦把在学校要注意的事项都仔仔细细和他们说了一遍,最后拿出手机,对他们说:“我拉个群,你们都加进来,以后有什么疑惑的就在群里提,不用都上来,我走下来给你们扫二维码。”
嘉悦拿着手机从他们面前一个个走过,经过谢芝裔时,稍微停顿了下。
谢芝裔戴着耳机正在打游戏,嘉悦靠近看了眼,手指轻敲桌面。
谢芝裔抬起头,他们对视,嘉悦指了指二维码。谢芝裔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手指滑掉游戏,后背靠在椅子里,身体微微后倾,抬起手随意地扫了一下
二十个人的小群很快加好,嘉悦提醒他们把群里的昵称改成自己的姓名。
“老师,你让我们改,你怎么还没改啊?”一个女哨兵点开嘉悦的头像放大,戏谑道:“老师,你的头像好可爱,和你本人一样可爱。”
嘉悦不是第一次被这些学生开玩笑了,他快速地把自己在群里的昵称改掉,而后道:“改好了的同学可以先回去了,宿舍就在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条路上。”
“老师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嘉悦笑了笑,温和道:“好了,别闹了。”
嘉悦看着这些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他这大半天的工作也算忙完了,正打算离开,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嘉悦还没来得及转身,发烫的耳垂被微凉的手指捏住,小撮热气洒在他颈侧,是谢芝裔。
他站在嘉悦身后,看着他的侧脸,身体靠前,后槽牙缓缓咬在一起,压低声音道:“你耳朵红了。”
“你……”嘉悦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往前两步,胳膊却被拽住,后背摔进身后哨兵的胸膛里,他听到谢芝裔说:“真会装,和以前一模一样。”
被抓住的手臂好像要被折断一样,他吃痛地挣扎。谢芝裔却没放开他,右手抓住他的手,左手掐在他的腰侧,嘉悦推拒着,后腰撞在身后的桌边,他叫出声,都快疼哭了。
“你要做什么?”嘉悦抬头,额头上是冷汗,白着脸看向谢芝裔。
谢芝裔定定地看着他,挤出三个字,“杀人犯。”
嘉悦呆住,心脏顶着胸腔,剧烈跳动的频率让他觉得疼。
谢芝裔在他快要窒息前,终于放开了他。
嘉悦失去了支撑,扶着后腰,慢慢蹲下。谢芝裔站在他身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声音很低很沉,已经完全没有少年时的清朗了,他对嘉悦说:“杀人犯怎么还能当老师?误人子弟吗?”
嘉悦看着地面,入秋后的白日变短,太阳光到了傍晚迅速消逝,眼前的方寸瓷砖上闪过窗外光影。他呆呆地看着,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往下汇聚,就在要砸下时,谢芝裔抬腿离开,像是暂时放过了他。
教室空了,只剩嘉悦一个人。
后腰很疼,嘉悦跪在地上,缓了很久才能站起来。
嘉悦抹掉脸上的眼泪,往窗户倒影里看了眼自己的样子,真是白长岁数了,都这么大了,竟然还能哭成这个样子。他用手又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似乎是想把酸涩的眼泪给揉回去,可是眼泪能咽下去,痛苦却不能。
嘉悦又重新蹲了下来,靠在角落里,脸埋在臂弯里,身体颤抖,微弱的抽泣声从咬在一起的嘴唇里哽咽而出。
他想谢渊了,想再看看谢渊灿烂的笑,还想再听一遍谢渊说的那些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
可是,没机会了。
谢渊死了,谢芝裔没有说错,的确是他杀了谢渊。
嘉悦在教室里呆了很久,一直到天完全暗下,终于是止住了眼泪咽下了痛苦,他撑着自己发麻的腿,缓缓从教室里出来。
落下的黄昏,夜空暗成了一条附着着漆黑鳞片的蛇背,嘉悦扶着墙,忍着腿上的酸麻,往教师楼走去。
他累了一天,回去后靠在沙发里,想着稍微休息会,但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别扭的姿势维持了整晚,醒来时比不睡更累。嘉悦拧着骨头,脊椎发出“咯吱”声响。
他坐在沙发里发呆,一直到手机闹钟响了,人才慢慢动起来。
今天早上是那帮新生的第一节课,是大堂课,本来这节课和他没关系,但上这门课的老师请了婚假,人正在国外蜜月,碰上嘉悦好说话,稍微一求帮忙,嘉悦就帮她把课给代了。
嘉悦简单洗漱,又是没吃早饭,咬了两粒巧克力,然后就匆匆忙忙赶到了教学楼。
新生都比较规矩,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人都已经来齐了。
嘉悦把整理的资料放在讲台上,目光点过教室里的学生,最后落在了窗边。
谢芝裔坐在那,身边还坐着一个哨兵,两个人正在说话。哨兵天生敏锐,只是一眼,谢芝裔“咻”地抬头,嘉悦一愣,立刻转身,后背僵直。
“你感觉到了吗?有人在看我?”谢芝裔什么也没捕捉到,皱起眉,推了一下身边的人问。
被他问的哨兵笑了,指了指周围,“这不都正在看着你吗?”
谢芝裔环顾四周,哨兵向导不分男女都纷纷朝他露出害羞的笑。
谢芝裔沉默,后槽牙抵在一起,快速抬头看了眼黑板前拿后背对着他们的嘉悦,神色非常不爽。
课铃短促,教室内安静下来,嘉悦当不了缩头乌龟,撑开嘴角微笑,缓缓转身,他笑道:“很巧是不是?又见面了,今天上午的课由我来……”
“谢芝裔你去哪里?”一个喊声打断了嘉悦的话。
嘉悦讶然看去,谢芝裔拿起帽子扣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径直往外走。
嘉悦心里一跳,脱口喊道:“你去哪?”
谢芝裔侧头,下巴微昂。嘉悦看到他眼底的不屑,像是在无声宣战。
谢芝裔扯开嘴角,开合的嘴型是一句话,杀人犯也能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