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在岩洞中消耗掉的时间已经很久,等一行人走出雨林再次与蒂卡尔纳贝克他们相遇时,却发现头顶太阳偏移的角度并不算太多,现在大概才刚过中午。
跟随两人去打猎的成员们身后都或多或少的背着体型不一的大小猎物,粗略看去带毛的哺乳动物居多,还有几只羽毛艳丽的大鸟。
纳贝克看到他们两手空空,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他相对来说喜怒形于色很多,情绪都写在脸上,咬牙切齿也听起来非常明显,
“你们、的、猎物、呢!”
他们哪儿有时间去打猎,密林幽深不辨日夜,岩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能在太阳落下前从地底钻出来就已经够难得的了。
禹成泽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诚意的欠身道歉,
“不好意思,万物有灵,我们第一次实在是没什么经验,动物都吓跑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太轻飘飘了,部落尊崇的神灵岂容外族人轻视亵渎,一时间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蒂卡尔深吸一口气,低头闭目,手指在额头两肩胸口等位置以某种规律顺次点过,口中默念着什么,不难看出是一种向神灵告罪的仪式。
等这套手势做完,他似乎终于勉强压抑住了怒火,干巴巴的扯出一副扭曲的平和面容,
“没关系,你们没有族人带领,初次围猎难免没有所得,还好我们这次的祭品足够多,太阳神仁慈,会宽恕你们的不敬。”
“现在,我们一起去神庙吧。”
他紧紧盯着禹成泽,黑白分明的眼瞳大睁,面容绷紧,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与威慑。
“当然,没有拿出足够的祭品,未免神灵震怒,我会亲自请求太阳神的宽恕。”
这个时候再故意激怒他就有些太不知死活了,禹成泽态度诚恳,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蒂卡尔在前面带路,他们会跟在他后面。
相柳有样学样,也伸手向前。
几分钟之内心情大起大落,凌逸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撞开旁边碍手碍脚的警卫员径自走了,路过两人时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原来真的只是打猎,”一片沉默中艾维斯抚着胸口凑过来讲小话,
“吓我一跳,我昨晚跟小星星讲玛雅祭祀仪式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玛雅人祭祀不仅会用动物,视情况严重与否,有时候还会登上神庙的最高层,用异族来进行活祭。”
禹成泽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扯了下唇角,笑得很淡,
“别担心,现在还不到要用人的时候。”
“什么——嗷!”
现在不到用人的时候,意思是早晚也会有这一天,艾维斯绝望的转头磕上了沈星一的肩膀,被凸起的肩胛骨硌出了一嗓子鬼叫。
蒂卡尔领路似乎总是格外顺利,不费多少力气他们就再次钻出了丛林,停驻脚步的地方也很熟悉,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已经来过一次。
不过是在大概千年之后。
这是他们寻找先遣队那天来到的废墟,也是他们遇到蒂卡尔和纳贝克的地方。
断壁颓垣的城市还是鼎盛时的样子,城墙需要不断修复筑高,神庙外层涂刷的鲜艳色彩不可有丝毫褪色,城邦的奴隶终日劳作没有片刻停歇。
人声鼎沸,买卖高声呼喊,新俘虏的奴隶赤身裸足待价而沽,平民在交错贯通的街道劳碌奔忙。
涂刷神庙的红色染料全部取自丛林,是一种雨林特有的胭脂树的种子。
粘稠鲜艳的红色滴落到顶着烈日劳作奴隶**的身体上,也滚进尘土飞扬的土地,像人血一样鲜红。
这场祭祀比他们在岩洞里见到的那场要隆重得多,城市广场被围观的平民站满。
大祭司自神庙外围的阶梯登上最高一层的祭坛,为终年不灭的火盆添上烈酒与新柴,赤足起舞,神情悱悱凝重。
他背后端坐着城邦的国王,翎羽头冠更为繁复华丽,亦是愁容满面。
即便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即便已经看过一场祭祀,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有了心理准备,尚且温热的粘稠血液漫过脚背时,还是会让人觉得不适。
他们被邀请站在祭坛之下的第八层,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大祭司怎样剖出祭品的心脏,怎样砍下生命最后痛苦挣扎的头颅。
利刃切割脊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烈日之下无数的心脏与头颅献给高悬天空的太阳神。
无人在意的鲜血终于汇成一片海,顺着祭坛汩汩流淌,与胭脂树种碾磨出的鲜艳颜料混合在一起,红得不分彼此。
大祭司身上已经被血泼成了红色,然而他的动作仍旧没有停下,吟诵愈发诡谲急促,像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禹成泽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艾维斯遮遮掩掩的在记录,旁边的沈星一侧身帮他掩护,姜家姐妹似乎有些紧张,双手交握眉头紧锁,难得的是王超也皱着眉看起来心事重重……
相柳暗中观察了一会儿,视线又往身后一一扫过,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异类。
身后大部分人的神色都迷茫且不忍,唯独有一位看起来十分焦躁不安,触及到相柳的目光,一愣之后极快的低下了头。
很明显的回避表现,相柳不认为是偶然,他微微皱了下眉,定睛细看几眼,突然福至心灵。
那人周身围绕着一层几不可见的清气,稀薄的有些可怜。
但是,看起来很好吃。
小道士道行很浅,好在有点家传本事,也能聚点微末灵气在身边。
“在看什么?”
身边人很快发现了他的不专心,虽然可能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分神时刻了。
“啊,没什么。”相柳摇头收回视线,抬手指向人群末尾,忽而一笑,“关于捉鬼,有机会你们或许可以向他讨教一下。”
“好,”禹成泽轻轻揉捏着他的手指,“那晚些时候你帮我告诉艾维斯,让他去拜师学艺。”
“好呀。”
相柳被他捏得很舒服,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祭台上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下来,随着祭品减少,大祭司的动作也越发急迫,一颗颗头颅和心脏徒劳奉上,大颗汗珠坠进血泊里。
然而天意莫测,时运不济,这些血牲终究没能打动神明,大祭司伏在祭台拜了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功亏一篑。
很显然,太阳神对他们的祭品并不满意,玛雅城邦连月大旱,土地龟裂,但天空晴朗得连一丝云也无,期待已久的大雨仍旧没有降临这片大陆。
神庙之下传来混乱的哭嚎,跪伏于地的渺小苍生哭求降雨无果,哭声和骚乱渐渐席卷人群。
“我好像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
神庙之上的国王和大祭司神色凝重,神庙之下哭嚎骚乱不断,他们夹在中间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相柳想了想,试探的转向纳贝克,
“如果只是想要一场雨的话,需要我帮你们打个喷嚏吗?”
“……”
“你是龙王吗?”
艾维斯以为他在讲什么冷笑话活跃气氛,但任何笑话在这种情况下都明显不合时宜,未免激怒两个城邦意志,连忙捂着嘴把他拖了回来。
“你老实待一会,这种情况下就别乱开玩笑了吧。”
“什么龙王,是苍龙吗?”
毕竟跟这些成名已久的上古神兽还是有些差距,相柳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我跟他不太熟耶…”
“……”
隐约觉得他们的对话应该是岔了神话体系,艾维斯慈爱的从背包里摸出一张光盘塞进相柳怀里,
“推荐你看西游记,上到八个月幼儿下到八十岁老头,老少皆宜。”
“好吖!”
每次化形也是要消耗灵力的,既然他们不需要的话,那就不用管啦。
相柳摸摸怀里的新玩具,举起来冲着太阳照了照,新奇的发现上面竟然可以折射出七色的彩光,连忙小心的把宝贝藏进了背包夹层里。
祭台之上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很久,现在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国王回到神庙顶端的王位高坐,大祭司轻轻擦拭着带血的屠刀,蒂卡尔和纳贝克转身向他们走来。
禹成泽打断凌逸喋喋不休分析形势的唠叨,这个手势强硬且毫无余地,通常出现于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虽然阿莱西奥的权限高于一切十方城的军官将领,但凌逸毕竟是他的长辈,曾经还是他的教官。
还不等凌逸愤怒,禹成泽已经转身面向跟着凌逸进来的两名警卫,
“凌大校年纪大了,待会儿如果他跑不快,你们记得架着他跑。”
“???”
为什么要跑?
还不等两人问出心中的疑惑,禹成泽已经迎着走过来的蒂卡尔和纳贝克走了出去。
他的手背在身后,清晰而缓慢地做了一个军方通用的撤退手势。
军令如山,虽然还没搞懂现在的形势,也没搞懂阿莱西奥和顶头上司都在这里,他们到底应该听谁的,但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一同上前两步,将凌逸挽在肘弯里架起,悄悄朝着人群里面隐去。
军方的守护者们隐蔽而缓慢地执行着撤退任务,人群中唯有一人逆流而上,小尾巴一样粘在禹成泽身后。
他的身后仿佛也有一条尾巴,在炎热的高台上无风自动,遮天盖日的蔽下一处阴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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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