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潘叙闭目,默念一遍醒世诀,又合指捏了个降尘术。
只听到“啵”的一声脆响,眼前的场景与人物,皆如迅速被烘干的水渍般,缓缓消隐而去。
他方才已经破了水阵、剑阵…
护山大阵是多个阵法的组合,其功能繁多。
其中一个重要的功能,便是迷幻。
而这些过往,他在心魔幻境中早已看过无数次了。
障气弥漫不减,他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冷冽的青光,于密林中穿障而过,旁物却丝毫沾不得身。
出了那片密林,再绕过一处山涧,入目所及的,是一座披着金色霞光的尖塔。
塔下那天容玉色的女子,面露警戒,慢慢向着他横起了剑。
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艳红的血迹。
“不愧是叔凌真君,竟能破得了月及山的合阵。”
只略一锁眉,潘叙便挥剑而上。
吕霜亦丝毫不惧。
正好,她也想领教一番炼虚期修士的本领。
青白剑气相接,其声铿锵激越,其光,俱是凌厉无比。
吕霜合指运起玉鼎印,想将潘叙定在原地。
潘叙不疾不徐,以长虹解破之。
欲速战速决,又以赤霄指引了陀罗劈直摧其面门。
一股强大的涟漪波动,带着滚滚云浪之气劲冲而来,吕霜刚受过剑气的脏腑一阵闷痛,她连忙摒了气,使两仪步腾挪开。
又倏尔放出数道细蚕丝,带着削尖灵钢的细蚕丝,直取对方咽喉。
潘叙竖剑缠住,神识一增,剑气随之外扩,将缚于剑上的蚕丝悉数割断。
刚听到镶在前端的灵铁发来清脆的落地声,便又有土牢符遁地而来,与之一起的,还有一道挟着透明蛊虫的大吕符。
在他唤排奡符释出罡火后,那两道符竟又合体化作一道天戈符与之对冲。
潘叙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在他的幻境中,‘吕霜’的功法虽有增强,但对战时,使的多是剑术之流,毕竟她的原身只是个筑基修士,遑论发这高阶符箓了,就是对低阶符箓的掌控,亦是非常有限。
而正与自己对战的‘吕霜’,所使的符箓中,甚至有不可多见的组合符。
比如这细如毫发,快如疾风的蚕丝,须得极其强大的神识驱动,才能控制得了。
就连金丹修士,亦无法做到如此精确的准头。
最重要的是,这泛着荧光的蚕丝,与他方才那峰顶之上瞥见的,似是同一股。
潘叙的目光,透过两道扭曲的火帘,驻在那女子脸上。
琼鼻,樱唇。
水目,黛眉。
没有半分松懈的神情,俱是坚毅与果敢,甚至还带着对战的兴奋,与满眼不甘。
而幻境中的‘吕霜’,一言一行极其符合她素日的娇柔性子。
一旦不敌,就开始另寻它法,哪里还会如这般硬撑着继续对战。
就算不扑到他身上撒娇放赖,也该哭哭啼啼地扮委屈搏怜,甚至贴身引诱…
尔后趁他心念不定之际,再将他拖入回忆中消耗神识…
他一横心,召出冰宕,力压两道符火,又施了太昊真诀,带着炼虚修士的强大威压,将‘吕霜’压制得无法动弹。
然后闭眼,再念一遍醒世诀,复又睁开。
他的瞳孔微震,冷肃的脸逐渐崩开。
忽觉天地皆静。
是真人,确凿无疑。
他张嘴,声音暗哑,气息微颤:“霜霜。”
真实的愠容浮现在吕霜的脸上。
吕霜并不回应他亲呢的称呼,一边费劲解着咒,一边咈然道:“真君追我至此,欲杀之?还是欲擒之?”
虽已有心理准备,但潘叙还是怔了一下,愕然与惘然同时交织在他脸上。
“方才…果真是你?”
“不是我,是白尔真。”吕霜怒目而视,认为他完全多此一问。
潘叙默了默,喉结耸动:“为何?”
见吕霜并不作答,他默了默,挥手解开禁制,正欲询问她的伤势,但见一眉目清隽的男子匆匆御剑而来。
见到沛安,吕霜的眼睛里立马蹿过亮亮的光,她绽了唇呼奔过去:“师兄!”
甫一收剑落地,沛安便接住吕霜,细细打量一番,满带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又走向前,客气地向潘叙拱手:“敢问这位道君闯我月及山,可是有何要事?”
潘叙紧盯了一会儿被他护在身后的吕霜,沉着嘴角回过礼:“本君来此寻故人,无意多做搅扰,还请道君勿怪。”
沛安扭脸去看身后低头拔着剑穗,明显不想相认的‘故人’,略一沉吟,道:“可是永窈此前开罪了道君?”
“我这师妹素来是个心性顽皮的,若果真做了什么触怒道君,在下在此替她赔罪,向道君讨个人情,还请道君莫要细究。”
接过沛安递来的巾帕,吕霜引来溪水濡湿帕子,捂在血迹已干涸的嘴角,轻声娇哼道:“师兄不必如此,我并没有得罪过他。”
潘叙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方才看得分明,吕霜一见这男修就眼笑眉舒,此刻在他眼前,二人亦是不掩亲近。
眼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潘叙启唇道:“道君口中的师妹,乃本君道侣。”
吕霜嗤笑过后,施施然道:“真君慎言,你我间的同心契早已解,目下充其量算是道友,当前,前提是…你我不动手。”
潘叙窒了窒。
当初,正是因为那同心契忽而解开,他才会以为她已遭遇不测…
可眼下…这人好好地站在他面前,眉目如旧,却对他横刀相向,与他剑拔弩张。
潘叙心里发沉,凉声道:“霜霜,不要闹,先随我回去。”
吕霜只不耐道:“哪个跟你闹?真君是要动手,还是就此作罢?你修为虽高,这月及山可不是你的地盘,真打起来,你不一定能胜我二人!”
多少年没被人伤过了,她心里自然十分不服。
“霜霜,与我回清屿宗。”潘叙重复道。
他的眉间变得阴暗,视线亦是灼人,脸上如同结了冰凝。
吕霜只慢条斯理地揩着嘴角,悠然道:“这么多年不见,真君可不如从前利落,竟然也学会说废话了。”
“真君请自回罢,莫要再多费唇舌。”
眉目悒郁的潘叙,刚上前一步,便见那名男修抬手制止。
“道君请止步!”
“道君虽破密林之阵,却不知我月及山处处设阵,且阵法皆诡谲多变,道君若执意再闯,必触动其它阵法,于道君…有害无益。”
潘叙嘴角压得更沉了些。
他方才放出神识粗略扫过,单这白塔周围,便设了不下三个聚灵阵,眼前的男修应在化神期。
非敌之不过,只怕再打斗起来,他怕又会伤及吕霜…
“潘叙。”
在转身离开时,他听到吕霜缓缓开口。
“白问凝,我必杀之。你们兄弟若想护她安然无恙,最好不要让她出清屿宗一步!”
既然已经暴露了,她也不怕嚣张一些,让白问凝在恐惧中再活一段时间,也是极好的。
声音是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甜腻娇软,说出的,却是打杀寻仇的狠话。
潘叙止步,没有回头,只低声问道:“为何定要杀她?”
吕霜理直气壮:“自然是有仇要报了。你以为我当初出事,拜谁所赐?”
顿了顿,潘叙答道:“好。”
‘好’是什么意思?
真打算护白问凝到底,还是不阻止她杀白问凝?
吕霜转了转眼,并没有追问。
同样的,对方以灵力托来的疗伤丹丸,她也并没有接,任那几粒圆溜溜滚到地面沾上泥灰。
她扭头,对上眼里有责备之色的沛安一脸讨好地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