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说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陈凌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认命的人。
父亲酗酒家暴,母亲抑郁自杀,他上了个高中,每次冲家里要钱都像只令人憎恨的老鼠,要挨上三四次毒打。
即使如此,他依然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还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他那便宜爹不拿棍子都在他身上完全打不出印儿来。
可老天总喜欢和他开玩笑,在他二十岁这天,他那爹喝得酩酊大醉,拿着把菜刀剁到了他胳膊上,他胳膊上臂骨裂,去医院做了手术,要抽血,也是这一天,他知道了他爹李自强是个人人喊打的人贩子,而自己则是被拐卖的儿童之一。
陈凌在二十一岁那年认祖归宗,却在二十二岁时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扫地出门,毕竟他们家财万贯,私生子比比皆是,而他,只是个心理变态的死同性恋罢了。
人生冗长,路途遥远,陈凌对于这些看得很开,觉得这不过是他这漫长一生中的一些小小瑕疵罢了。
他现在只想找一个恋人,然后将这些有趣的人生经历分享给值得的人。
他热爱极限运动,多年的抗压体验让他格外喜欢在压力下前行,在危险中思考。
于是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在从阿尔卑斯山上坠落,掉入了湖中,被湖中凸立的岩石砸到了后脑勺。
意识模糊时,水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肺腑,他内里是一片灼烧的刺痛,心脏不甘地跳着,似乎在叫嚣着要继续他这不值得的一生。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水底看见了暗淡的绿光。
一团……奇怪的……青团?
在意识完全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不会再睁眼。
可电流声充斥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00……兹……极限001号系统……兹……启动……兹……启动……中……”
杂乱的声音让他联想到了老式电视上满屏的雪花斑点,这系统大概有些年头了。
像是人清清嗓子,声音便会愈发清晰,在反复的杂乱声消失时,那机械声音愈发清楚。
“极限001号系统已重新启动,现已绑定宿主c157号地球表层碳基生命,代号陈凌。”
“001号系统已为宿主自动挑选世界【养鬼】,挑选角色【守墓人】,挑选技能【鬼画符】。请宿主于十秒内确认。”
“提示,若宿主无法在十秒内做出有效回答,则视为默认,系统将淡出世界,交由宿主自由发挥。”
“为什么是我?”
陈凌看着眼前幽幽的橘红火烛,远处圆月清寂,四下望去,除却前方一个茅草屋,一棵参天槐树外,皆是坟包。
陈凌选择了当下最有效的问题。
“因为宿主有极强的求生欲。”
001冰冷的声音落在这空旷的坟场中,远方寒鸦低鸣,陈凌不语。
“因为这里有宿主最想要的东西。”
001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十秒时间已到,系统默认宿主同意,系统淡出世界执行……”
陈凌揉了揉眉心,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仓促。
他是死了吗?
他的魂魄现在是依附在他人身上的吗?
他……
头部传来撕裂的疼痛,他怀中的翡翠小瓶晃荡了数下,连带着几张皱皱巴巴的符纸也散落在地下。
陈凌的耳力向来灵敏,他拾起符纸,躲藏在高大墓碑之后。
“三哥,”十米处,朦胧月光下的人影格外模糊,陈凌眯眼,依稀辨出了前方人的身影。“咱今天要干票大的!那守墓的臭小子已经让俺毒趴嘞!现在啊,正在老中医那儿躺着诊脉呢!听的倒玄的很,什么养鬼放鬼的,还不是叫俺一记**散给毒得失了智!”
前方大约有十数人,为首之人并不言语,他身旁的小弟倒是喋喋不休,无端给陈凌提供了许多线索。
只见他们在数米外熟稔地撬开了一片碑,陈凌怀中的小瓶震动得愈发厉害了,陈凌欲再思虑顷刻,却不想陌生的记忆忽然涌入脑海,陈凌一时不备,闷哼出声。
那为首的,半边身子都已然进了墓,听见了他这一声,却又怒目圆睁跨了出来,带着一众人,边骂娘边朝这边儿走。
陈凌嘴唇颤抖发白,眼前走马观花,是各色过往,百般滋味。
他向来淡漠,在如此浓烈的情感冲击下,他两眼发黑,咬紧牙关,拼着昏迷前的最后一口气,下意识将绿瓶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昏迷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惋惜般的叹气和无数小鬼的尖啸。
再睁眼,他的手里握着一颗湿润的珠子。
他淡定地将那玩意儿扔到了窄方的盗洞下面儿,里面立马传来雀跃的咀嚼声。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知道了他是某不知名朝代的一个养鬼师,被皇帝囚禁在了这片墓园里,皇帝勒令他终生不得离开。
皇帝的贵妃是他的妹妹,他的母亲和父亲也被赐了府邸封号,父亲被封做国公。
他曾为皇帝杀了许多人,助皇帝农民起义,登上宝座。
他与皇帝年幼相识。
他是个断袖,喜欢皇帝,这上不得台面的情感被那皇帝无耻地利用,若非心死,这举世闻名的养鬼师又怎会甘心在此画地为牢避世不出十数年。
这养鬼师原叫姜砚,如今,他叫陈凌。
“我要怎样才能出去?”陈凌看着眼前漂浮的鬼魂问道。
“我不知道。”姜砚双目空茫,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陈凌问道。
“我想要......”姜砚犹豫了许久,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枉我这一世在情爱上等闲度了春江夜,如今临了,只望能与鬼王成契,也不算荒废了通身本领。”
说罢,便缓缓消失。
陈凌听闻此言,看了看那窄长盗洞,一眼望去,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唯有远处,有着幽微的光。
鬼王吗?
墓中就有一只。
陈凌踱步到被打开的墓前,将桃木剑垂直狠力插入湿润的泥土下。
那一剑逼出了鬼王,却也让陈凌恍了神。
震耳欲聋的阴笑几欲掀翻这方圆百里的地皮,只见一道暗光拂过光秃的地面,陈凌将剑横在胸前,双手交叉,堪堪挡住一击。
白皙的指头半边枯骨,黑血自其腕上蜿蜒滴落,渗透肮脏的衣袍。
“白锦布。”陈凌定睛,在他继承的记忆中,白锦布是镇怨鬼的。
人死化鬼,分痴、嗔、冤、怨、恶五鬼。
痴鬼最下,没有神智,常为虎作伥,恶鬼为上,狡诈如妖,食人精魄。
怨鬼并非鬼中之最,可眼前这鬼,却食尽了千里恶鬼,成为一方鬼王,由此可见此鬼实力之雄厚,不容小觑。
那鬼抬眸,只一瞬,陈凌怔住了。
红眸嗜血,眼下阴翳,长发飘飖,眉宇凌厉。
只站在那里,半敞一袭染了脏血的白锦衣,不怒自威,眼眸轻蔑,好似君临天下的帝王。
那鬼除了小拇指同无名指半边枯骨,其余地方竟丝毫没有鬼的特征。
这模样,竟生生长在了他心尖儿上。
“看甚!”那鬼伸出殷红的舌,目下狠戾,盯着陈凌,慢慢舔舐了伤处。
“你。”陈凌丝毫不加以掩饰,眸子里满是惊艳之意。“好看。”
那鬼疑惑地看着陈凌,眼中有着些许不解和警惕。
“放什么狗屁,”那鬼道,“你怕不是脑子生了甚脓疮,竟对着一个大男人说好看?”
陈凌眼神躲闪了一瞬,那鬼瞬间明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
鬼咬牙切齿道:“你别告诉本王……你是断袖。”
陈凌在某鬼的死亡注视下缓缓点头。
那鬼气极反笑,四下顿时阴风怒号,乌云蔽月,便连几只乌鸦都叫这阵势吓破了胆,声嘶力竭逃一般飞向远方。
“警告,警告,警告……宿主生命受到威胁,请立即停止您当前行为……”
冰冷机械音再次响起,陈凌抬手摸了摸耳廓,危险之下,陈凌却笑了,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见鬼王你这一面,陈某人这辈子值了!”
衣袍被狂风卷袭,朵朵曼殊沙华攀上裤腿,在黑夜里闪着莹莹的光。
鬼王双手成爪,唇角紧抿,眼中森森杀意掺着寒冬腊月里的刺骨寒意,这样的威胁,几欲让陈凌窒息。
令人窒息的危险快意。
陈凌的笑容愈发疯狂,那是无数次蹦极都无法媲美的,死亡带来的极致愉悦。
肾上腺素飙升的一刻,世界一片纯净的白,鬼王袍角的斑斑暗红血迹和猩红眼眸倒成了一抹亮色,那疯狂的心跳让陈凌觉得恍惚。
躲闪间,陈凌手中闪着光,他手中的破符不多了──只余了三张,短剑也已损坏。
姜砚这从小到大的百般宝贝,都叫陈凌这般作践了。
最后一张符燃尽时,那鬼的身上也挂了彩,可鬼只是轻轻一拍,便有幽幽鬼火愈合伤处,便连衣角的缺角也一同补好了。
陈凌法器用尽,鬼只是伸手轻轻一挥,他便被掌风掀翻在地上,灰头土脸,呕出一口鲜血。
鬼嗤笑,欲下杀手,却不想,陈凌捻住了他的衣角,就那样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虚弱笑道:“若得阁下一姓一名,陈某此生当真无憾。”
那鬼低头,看着陈凌,道:“本王名唤苍池。”
鬼要看看他拙劣的把戏。
陈凌扭头,不禁一笑。
可四下忽然红光大盛,苍池猛地抬头,眼下满是愠怒。
他中了计,他没想到,眼前这平平无奇的人居然有着赤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