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听着这话,恨不能用手里的汗巾将自家小姐的嘴给捂住,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成天儿把男人新欢旧爱挂在嘴边的?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身后端着铜盆的婢女,暗带了几分警告。
因为自家小姐向来喜欢语出惊人,是以这能近身伺候的婢女都是严加挑选调|教出来的,口风极为紧,该说不该说都门清儿。
小婢女恭顺低头,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您快些更衣吧,大人一早就下朝回来了,叫您过去一起用早膳呢。”白芍一边说着,一边叫婢女快去取了昨日小姐说要穿的那套朱砂罗裙来。
沈知鲤起了身,配合着将衣裳换好,一边还不忘道:“你别老恐吓人家小姑娘,传出去也没什么,谁会信呢?”
在家里口无遮拦,但是出了门,她永远是京中最明艳大方的贵女,堪称典范!
这话说的是有些理由的,沈知鲤长着一张很有欺骗性的脸。鸦发及腰,弯眉杏眼,瞳色漆黑,菱唇不点而朱。笑起来春光灿烂,把人骗到泥沟里去,都不带让人怀疑她有坏心的。
白芍有些心累,她觉得小姐早晚要翻车。
*
花厅中坐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几个婢女低头躬身侍立一边。
沈建安今年也还不到不惑,气质温雅,面目劲瘦,眉目清明。不说如今着着朱色官服,便是穿着寻常衣裳做在那里,也是一身丞相威严。
不得不说,沈知鲤容色出众,也是有原因的。
“爹爹——”又甜又软的声音。
沈建安抬首望去,就见鸦发明眸的少女婷婷袅袅的走来。眉如弯月,杏眼漆黑狡黠,菱唇微翘,一袭朱砂色裥裙纤腰束素,更映着那雪色的脸腮凝新脂。
明珠皎皎,不过如此。
不愧是他沈建安的女儿。
沈建安面露和蔼之色:“鲤儿昨晚睡得可还好,快来用膳了,今天叫膳房备了你最喜欢的蟹黄包,还有莲藕羹。”
一面吩咐婢女们快将灶上的早膳端上来。
搁谁家当爹的一大早上朝回来还等女儿用膳的,怕是天微亮当女儿的就要去找母亲请安了。
谁叫沈家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呢?
新来的婢女宛如见鬼一样,看着其他婢女姐姐都见怪不怪了,低头没表露出来,跟着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要说这沈家在京中也算能称得上是个世家,但是沈建安却不是沈家家主,他只是沈家族中偏了不知道多少代的一支子嗣。
当年沈建安也不过十岁,父母早逝,家中微薄的田产被叔父霸占。家徒四壁连饭都吃不起,差点沦落街头行乞。族中人笑话他身世,欺他辱他。
所有人都觉得,这野种怕是活不长的。
然就在这一年冬,被人推河里差点冻死的沈建安大病一场,醒来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得了权贵青眼,还心狠手辣眦睚必报,黑心的手段一出接着一出。
不过二十余年,就从人人可欺辱的沈家旁支庶子成了一人之下的沈相。
沈家人人皆想拉拢他,他看似是和沈家站在了一处,实际上也只是各取所需,为了稳固他朝堂的位置罢了。
沈知鲤一边坐下一边叹息道:“爹爹,你往后莫要特意回来了,直接去署衙就是,来回跑做什么。”
沈建安目露伤怀,一边持箸给她夹了块包子,一边道:“爹爹也陪不了你两年了,你如今也十六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正了声道:“一会吃完随爹爹去书房,有些事如今也该要与你说了。”
沈知鲤觉得十有**是又有人来求亲了,然后她就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有些欲言又止。正用着膳,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沈建安的书房和他这个人有点严重不符,不说书房该清冷雅致一点,人家多宝架上都是放古董花瓶,他放泥人木人布偶人,人家墙上都是挂名人大家的字画,他挂的是自己画的美人图。
当然,美人图上的美人都是沈知鲤她娘林氏。
沈知鲤进来的时候,心里有些伤感,然后就见她爹叫院子里的小厮都离得远些,眉间紧锁一副有要事的样子。
“鲤儿啊,你这些年可有什么心上人?”
来了来了。
沈知鲤琢磨着她爹是不是在外面看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想给她定下来了,她很配合的摇头,一面好奇的问:“爹爹看上谁家公子了?”
和她一般大的姐妹多数都已经定亲了,私底下她们也喜欢讨论哪家公子仪表堂堂,哪家公子温润如玉。
只是她爹眼界甚高,这些年来提亲的就没一个入得了她爹的眼。
“爹爹与你说过,爹爹通晓天文地理,也能知道些未来之事。”
沈知鲤也不想信的,之前他丢了个镇纸找了几天都找不到,但是又想到小时候被逼着背唐诗三百首,她又觉得,说不定还真是真的。
然而,当听到她爹说“咱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的时候,沈知鲤还是露出了些迷惑之色。
“世家里阴私事多,尤其是沈家。爹爹虽是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好事,但是水之清则无鱼,没些手段如何能把控朝堂。当今陛下早就不满世家势大,有意除掉沈家。
再过不出三年,沈家就将倒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的境况,爹爹也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能保住沈家。若是以后爹爹去了,就留下你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这时候眉宇间终于是露出了些疲态,这些年他一个人撑着,着实是辛苦了些。
堂堂沈相,丧妻数年都不续娶。多少世家想把自己女儿塞过来拉拢他,偏他死心眼,只认林氏这一个发妻,这么多年连妾室都不曾有,也没什么要传宗接代的想法。
多少人可惜死了,都道沈相这样风姿卓绝的人,若是有一子,不定是何等出彩的人物。有沈相这个当爹的扶持,往后定然是扶摇直上。
但是沈建安固执,固执的后果就是,他现在开始担忧若有一天自己年老失势或是撒手人间,鲤儿嫁了人受了委屈无人撑腰该如何是好。
但是谁叫他是沈建安呢,他还能没有办法?
办法就是,好好挑选女婿人选。
最合适的人,莫过于这个世界的男主——季乾川。
沈建安也是穿过来好几年才发现自己是穿书,书是大男主升级流《谋东宫》。男主季乾川是宫里最不受待见的五皇子,母妃早逝,十岁前都是在冷宫度过的。
此子身世可怜,但是却是个重情谊的。并且因为他重情义,是以得道者多助,一路遇贵人,一路升级,最后夺得大位。
沈建安毫不谦虚的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季乾川的。这是个气运之子,并且现在处于微末时期,且极度缺爱。
只要鲤儿出现,并对他施以关怀,这小子必然要沦陷。
作为男主,他当然不可能会朝三暮四。
而沈建安也不用再担心鲤儿未来夫婿会不会惹上祸事灭门或流放,连累鲤儿。
当然说是不能这样说,鲤儿被他养的太过纯善了些,定然做不来这样欺骗感情谋利自身的事。
但是若是他说的严重些,扯上自己和沈家,鲤儿必然会重视。
沈知鲤微顿,语气有些微妙:“爹爹是说,只有五皇子暄王愿意放过沈家一马,咱们才有活路?”
“正是。”
这是少有的情况,以前她爹万事都会想办法解决,绝不会容许闹到她面前叫她烦心,想来,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沈知鲤蹙眉,道:“可是暄王那边,又怎么会愿意?”
“你放心,他不怎么聪明,只要你照爹爹说的做,不会不成功的。”
“后日你不是要去什么赏湖的诗会?到时候暄王也会去,你也可乘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一看。”
待到沈知鲤恍恍惚惚走了,沈建安看着女儿背影捋着胡子,神色矜傲又自得与画中发妻道:
“咱们鲤儿,姿容出众秀外慧中,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当然要配这世界上最好的,如是男主不成,这世上又有何人能配得上咱们鲤儿?”
画中女人依旧姿容温婉,眉眼盈盈笑。
这边被沈建安看重,想要撮合自己女儿的季乾川才刚从噩梦里醒来。
不,这已经不能用噩梦来形容了。
如果说沈知鲤的噩梦叫她起了一上午的鸡皮疙瘩,季乾川已经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了。这场梦包揽了他的一生,他是真真切切活了一场的。
沉香木山河绣屏后,几个内侍站在一旁干着急。
殿下已经魇到现在了,叫都叫不醒,今日的早朝也误了,还是内侍朱诚去告了假,又递牌子去宫里请了太医来。
此刻太医还没来,床上的男人唇色苍白,神色可以说是惊恐,额角都是细密的冷汗。
“知鲤,知鲤……”
内侍们面面相觑,他们跟着殿下至今,能叫殿下挂在嘴边的除了那位莲表妹,也没旁的人了。就是不知殿下念到现在的这位,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