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画面再次浮现,宫墙之下,威严森严,祝清晏粗略瞥了几眼,无甚在意这段她曾经走过许多年的路。
脚边的两只小蛇睡醒了,在苗寨之时,两只小蛇突然不见踪影。后来她第一次入门,便瞧见了这两只小蛇,正窝在茅草屋一边熟睡。
祝清晏伸手摸了摸两只小蛇,以示爱抚。“你们两只为何长不大呢?”
“嘶嘶嘶嘶。”
“好好,我已经知道了,你俩长不大,但是姐姐还是希望你俩能长成巨蟒,保护姐姐。”祝清晏分外不要脸皮,对着只有拇指粗的两只小蛇大言不惭说道。
两只小蛇点点头,一如往常外出觅食。祝清晏拍拍手,叹谓一声,心满意足扭头瞧向正反镜。
两只瞪得极大的白眼珠,自镜子那面死死盯着祝清晏看着,仿佛在透过那一抹魂魄,看向镜子背后的真体。
祝清晏被吓得一激灵,惊呼一声,不自觉朝后倒去,被两只闻声赶来的小蛇扶着背,才堪堪站稳。
眼珠的主人,朝后退了两步,周遭的环境露出一角,祝清晏眯着瞧了瞧,总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是何处。
镜中一片荒草,生长之旺盛,根根自土中破石而出,半人高,鲜翠欲滴,遮住落于地面的阳光,折射出莹莹绿光。
“等等!”这个角度?祝清晏心下一凛,“我怎么会以完全仰视的角度看见太阳呢?”
一只巨大的鞋面,铺天盖地落于镜中,将阳光遮了个十成十。“咔哒。”骨头碎裂的声音自镜中传来,祝清晏左侧眉骨刺痛了一下。
“什么情况?我被当成肥料了么?”祝清晏摸了摸眉骨,喃喃自语。
“你们两只,谁替我去看一眼呢?”她伸手拍了拍两只小蛇的脑袋,笑眯眯问道。
说话间,一只小蛇便已经飞入正反镜中,转瞬,祝清晏便在草丛中发现一只窝着的小蛇,正反镜中的画面也随之转移。
祝清晏将被人埋于土中的那抹奄奄一息、灰头土脸的魂相召了回来,轻轻安置在一旁,“啧,又得花很久养好了。”
镜中画面终于宽阔起来,祝清晏双眸放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只什么怪物?”之前出现的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和那只大脚的主人是同一人。
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人。
那怪物横躺在地面,巨大腰部被人死死钉在黑色土壤中,无数白色条虫自它腰间蠕动,从腰部朝各个方向伸出下半身,数十条腿扑棱在地面,不断朝周围摸索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它上半身则以诡异的姿势立在地面,以腰部为支点,左右晃动。
它脸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睛,虽均无瞳仁,却瞧得出那不是一人的眼睛,有眼皮耷拉的老人的、有稚嫩的孩童的、有眼上仍残余胭脂的女子的......
祝清晏背后渗出一层薄汗,她朝那抹魂相看去,果然在魂相腰间瞧见几只虫子,正在她腰间啃噬着。或许不是真身,那些虫子咬不到,只死死攀附在她腰间。
她两手一指那虫子,一道明火亮了起来,烧在虫子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镜中小蛇,绕着整个宫殿绕着走了一圈,祝清晏眯着眼,越瞧越觉得不对劲,战栗顺着她的手臂不断蔓延,证实答案的一瞬间,全身的血猛然冲上天灵盖,祝清晏只觉头皮发麻。
“这是,嘉元殿?”祝清晏慌忙传信给小蛇,让它顺着宫殿往南面走,寻找那座台阶最高的屋子。
镜中画面随之不断变换,祝清晏内心不断下沉,自始至终,除去那只怪物,再没见过一个活物,哪怕是一只鸟儿。
倒是这草,长的分外茂盛,一层一层,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祝清晏来不及细想,她传信给师父,求他援助。楚眠和纪尘也已经不见踪影,事到如今,局面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
她让小蛇躲在一屋檐之下,随即点燃一炷香,闭眼,试图召唤谢洄之。自何处入门,便自何处出门。如今她间接被困在这门内,不能出去,只能寄希望于缘神能听到念洄之言语。
香火袅袅飘上天际,不一会儿,谢洄之的声音自脑海中传来,“何事?”“师父,皇宫这边出了点事情。需要你......”
骤然间,祝清晏的脑海中闪过一画面,谢洄之正坐在山田古门的梨花树下,指尖缠绕那香火,面容妖孽,眉骨显出一颗红痣,漫不经心与面前亮起的祝清晏对话。
祝清晏瞧见那颗殷红的眉痣,声音戛然而止。
那头“谢洄之”嘴唇勾勾,自胸腔发出几声闷笑,“怎么不讲话了?”
祝清晏并未回应,他皱眉,直起身子离那幻影更近了些。“你那扇门内很热么?”
良久之后,祝清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慢慢咽了口唾沫,“没事,就是临走时,师父为我准备的礼物,我少拿了一件,想问问程轫师兄是否有空,能否给我送一下。”
谢溯之摸了摸自己眉骨那颗痣,笑笑,对着幻影无声说到。“我忘记遮住了呢。”
祝清晏露出一双疑惑的鹿眼,湿漉漉的眼神尽显无辜,“师父?”“您怎的不回话?”
“忘记了,你瞧不见我。”谢溯之自顾自言语几句,他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将门打开,召唤我,我亲自给你送去。”
“不必劳烦师父亲自跑一趟,我让纪尘师兄去取一趟吧。”祝清晏冲着那香火甜甜一笑,一根香很快燃尽,两人的联系就此中断。
祝清晏宛若刚被人松开喉咙的濒死之人,酿跄几步,扶着墙壁弯腰大口大口汲取着空气。
良久之后,她靠在墙边,红着眼道出一句,“第二次。”
所以,这两人果真同用一副身体么?还是说,两人本就不是仇敌关系?
不论哪种结果,都让祝清晏不寒而栗。
茅草屋外,天光晴亮,薄纱层云三两落在远黛、树冠、湖中,明媚又褪去攻击性。风自山川某处聚势,如流水缓缓朝茅草屋中吹来。
“哗啦。”“哗啦哗啦。”角落处传来纸张翻动与摩擦的声音,祝清晏身子一僵,上半身如同一块刚硬的铁板,直挺朝声响处瞧去。
一本小人画本被风掀开,页角蜷缩,左右翻动,最后停在某页,栩栩如生的画像,描述着皇宫沦陷故事中皇后遭妖物附身的片段。
“它何时一同入了门?”祝清晏又探查一番门内,确实不存在其余魂相。
刹然间一副画面闪过,祝清晏慌忙起身捡起画本,一页一页仔细翻过每一张图画,“这些图画一些部分被改动抹除,但细节处与嘉元殿一般无二。皇上病危、皇后被妖物附体,这两且不论真假,单凭着与如今嘉元殿相似的图画,这画本背后之人绝不简单。”
“这画本,魏徐言是从何处得来的?”祝清晏看了眼蜷缩在角落仍未处理的那抹魂相,施诀将她身上的痕迹简单去除,随即手一挥,再次将她送入殿中。
一抹亮光从正反镜中飞出,直直打入隐匿深处的小蛇的头颅中。
“你带着她从小路走,出皇宫。”祝清晏的命令一下,小蛇便随着她所指之路,贴近地面,附在皇城角落阴处生长的苔藓中,飞速离去。
魂相这东西,从哪里入,就得从哪里出,否则难以贴合肉身,迟早再次游离出去。
小蛇一路飞驰,正反镜中的画面迅速后退,已然瞧不清具体样貌。
祝清晏冷静外表下已然心急如焚,如今,谢洄之不明去向,皇宫情况不善,出宫寻找画本之后之人,或许是就此落入圈套,但别无他法,就是鸿门宴,她也得闯一闯。
皇宫东南侧有一偏殿,常年荒芜,前些年失过一场大火,被宫中视为不祥之地,便一直荒废,如今依旧寸草不生。
但祝清晏知道,这里有扇通往皇宫外的小门。儿时某年元日,皇宫宴席散后,兄长遣退众人,带着她从偏殿出了皇宫,瞧见一次灯火人间的新年。
祝永苍失踪后,这扇门便再也未被打开,那年元日也宛若隔世,带着梦幻萦绕在祝清晏心侧。
思及往事,祝清晏落寞笑笑,宫中小蛇游得更快了些,蛇身摩擦地面扑腾起来陈年旧灰,浅微遮上正反镜,“咻!”蛇身一跃跻身于门缝,出了皇宫。
莫名的禁锢瞬间消失,祝清晏推门出了化运门,门缓缓朝后阖上的一瞬间,祝清晏的手猛然附上即将消散的门环,却扑了个空。她慌忙摸上腰间的玉佩,企图重新召唤出门。
那间偏殿许久无人,出宫的门又怎会是开的?祝清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胸中擂鼓化作红墨,将她肆意渲染。
“快出来啊!”祝清晏瞧着眼前似显未显的门,仿佛有何物在阻碍它的出现,不断将它推回虚无,因门不断出现人间,周围上空已然亮起点点紫雷,又宛若细丝凝,数溪汇,朝祝清晏逼近。
“乐翎,去哪?”熟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祝清晏闻言,指尖不受控制颤抖几分,手中的玉佩脱落下去,又被挂于腰间的绳索引上,晃动几下,稳当落在腰间。
祝清晏总觉得这声音很熟系,是一种记忆深处浮现出的熟系,但又觉,方听过这一语调不久。
“乐翎,兄长带你出宫玩可好?”“乐翎,怎的又被母后罚了?”“乐翎。”“乐翎?”祝清晏低声喃喃,刹然间,她脑中闪过一片白,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宛若夺舍,浑身血液宛若倒流凝滞,僵在原地。
“乐翎?怎么不回头看看哥哥?”身后那人闷声笑笑,落入祝清晏耳中,却并非善意,多了几分戏弄,仿佛逗弄一只已然落入陷阱的猎物,无论怎样,都逃不出此人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