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儿从厨房中端来了新熬制的汤药,往汤盅外垫了一层厚毛巾,稳稳地快步捧入房中。
老仆从接过汤药,眼珠子转了转,又将汤盅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没有吭声,暗中使眼色示意她离开。
“大师说了,这药得趁热喝…”
璐儿没看懂老仆从的眼色,仰着头脆生生地说道。
老仆从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的床榻上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嘶哑声音:“药…”
“哎!老爷…药来了,您快趁热喝吧?”
老仆从语气满是关切,但眼神却相反地狠狠剜了璐儿一眼,吓得她一激灵。
旁边的家生子见状很是上道,面色不善地将璐儿推搡了出去,紧接着关上了门。
“你…”璐儿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古怪感。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璐儿越想越不对劲,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无人,便悄悄地转身来到侧窗前,踮起脚尖,用指甲刮破了油纸的边缘,伸长脖子往里面仔细瞧。
却见那老仆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然后打开汤盅的盖子,将纸包内的不知名粉末全都洒了进去,再用勺子轻搅合两下,吹了吹,送到了床榻前。
璐儿睁大了眼,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
老仆从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谢良才,动作很轻,但浑浊的眼珠里却流露出与动作不符的浓浓贪欲来。
“咳…这…是…药引吗?方大师…”
谢良才看不见东西,他努力地咳了几声,含糊不清地问道。
“这正是方大师要求的药引啊!老爷,您快些喝了吧,喝了就睡下,等您醒了,这病也就好了!”
家生子在旁边急切地劝说道。
谢良才这下不再说话,将汤药喝的一干二净,紧接着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家生子与老仆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欣喜若狂和贪婪。
偌大的谢府,要是只剩下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可守不住这家业。
从谢良才患病至今,再加上夫人被关禁闭,无主看管众人,府上忠心耿耿的仆从就着手将财宝首饰等偷盗了出去,之后就等着这残废一死,他们便包袱一裹,逃去外地贿赂当地官员,也当一回土地主。
“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这李嫮娥啊!”
要不是她死后化作厉鬼,纠缠得府上鸡犬不宁,哪来的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呢?
只不过看着谢良才这幅惨样子,他也有些打怵。
李嫮娥生前,府上的这些仆从杂役都没给过她好脸色。一来是夫人不喜她,下人们见风使舵也暗中给她使绊子,二来是身体孱弱,老爷又不想在她身上花钱治病,只打算在她死之前玩玩,晦气。
现如今,见到谢良才的这般惨状,他们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
所以这也坚定了老仆从卷铺盖跑路的想法。
至于那方大师,其实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罢了,与府中管家一拍即合,打算将谢府蛀空。
甚至这包毒药,也是出自方大师的手笔,无色无味,据说可以诱发重症病人心力衰竭,仵作很难查得出来。
等今晚一过,明天早上就可以替谢良才收尸了。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一月前老仆从就预定了上好的柏木棺材,算算工期,刚好这两天交付。
“去把白布灵堂,魂蟠纸人,香花供品等东西都准备好,再以夫人的名义打个灵位过来,到时候啊,咱们风风光光地把老爷送走!”
作为府上的管事,老仆从给手底下的人最后安排了项差事,毕竟虽说吃是绝户,但面子上还是要好看的。
吩咐完,他又背着手盯了一圈众丫鬟仆人,花白的头发下一双浑浊老眼如同鹰隼,语气却温和下来,笑道:“我知道你们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不过大厦将倾,咱们到时候可是要各奔东西的,别忘了,你们的卖身契还在府上,只要不与我谢福寿为难,我也不会为难你们。”
“…不敢不敢,管家您这说的,我们怎么会为难您老人家…”
“将来还是要靠您多多照应啊!”
底下顿时有人点头哈腰地回应。
谢福寿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好了,都散了吧!”
散去后,府上的丫鬟仆人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偷盗府上的值钱物件,不过那都是谢福寿玩剩下的,到时候真有人追究起来,也是偷的多的先被清算,他们拿的那些东西,仅仅是被挑剩下的边角料罢了。
翌日,谢福寿跟往常一样推开谢良才的房门,先假模假样地唤了两声,确认没有任何回应,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扑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啊!…你昨日守在这,怎么连老爷是何时去的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老爷睡得沉,没曾想竟…”家生子掩面而泣,格外悲痛。
房中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其他人,很快,人们便操办起后事来,他们将谢良才的尸身洗净穿上寿衣放置在厅堂,设上供桌,门前竖起招魂幡,府中的丫鬟仆从们穿着白麻衣,扎着白布,便撒纸钱边哭丧,在灵堂前烧了不少金银元宝和纸扎车马。
那方大师也来到现场,诵经为其送行。甚至不知道从哪来的远房亲戚听闻此事,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一众人跪在堂前嚎哭,没眼泪也得喊两声。
按理说,尸身入殓应当在死后三天内择吉日,但方大师掐指一算,直接将吉日选择在当天,于是下午众人便将尸身移入了棺内,盖棺封钉。
封棺后,人们围在灵堂前,奏哀乐焚香烧纸钱,哭丧声一刻不停,要持续到出殡。
谢良才毕竟无子嗣,府上的夫人被关在小院里被人遗忘,众人自然都不太上心,因此到了晚上,哭声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句,甚至有些胆大的,都能把案上的供品给偷吃了。
灵堂中,负责守夜的一名年纪较小的家生子,悄悄戳了一下旁边的人,低声好奇道:“…你拿了多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你别装,我可看见了,白天封棺的时候,你偷摸在棺里抓了一把银钱,你胆子不小啊,死人的陪葬也敢拿!”
话音落下,旁边那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轻嗤道:“…你没拿?”
“我没啊!”年纪小的那个人正义凛然道。“老爷生前待我不薄,所以我就只拿了他房中的几个小摆件!”
“你小点声!”那人没想到他这么直白,顿时绷不住了,瞥了一眼堂里的棺材,有点心虚。
“你怕什么,府上的人谁没拿过?”年纪小的家生子哼笑两声,随手从案上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下去。
“…”
另一人看不惯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撇撇嘴,不再搭理他。
就在家生子边啃苹果边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灵堂前传来“啪”的一声轻响,顿时一个激灵,直起脖子四处查看。
“什么动静?”
二人疑惑地对视一眼,仔细一瞧,发现桌上的灵位竟然倒了。
“这…”好端端的又没有风,怎么会倒呢?
苹果嚼在嘴里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家生子皱着眉头,正想伸手把灵位扶起来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两声响。
这次是有规律的“笃笃”声,像是谁曲起手指,敲了两下木材,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声音。
二人咽了咽口水,突然感觉事态有些不妙。
这灵堂里守夜的就他们俩人,那是谁搞出来的动静?
“笃!笃!”
声音再次袭来,其中一人侧耳仔细听,发现声音来源竟然是在棺材里!
“不好…快去喊人!找管家!”
二人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苹果往旁边一扔,直接撒丫子跑了出去。
“诈尸了!!”
一听到诈尸,刚睡熟的谢福寿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举着烛台披着外衣赶过来,还带了府中众人,面色凝重地来到灵堂前。
以前他是不信鬼神说的,奈何李嫮娥的鬼魂太能折腾了,搞得他现在半信半疑,再加上谢良才死的又不太体面,故也心里没底。
“管家,你看这…”
“老爷肯定是死了,这个毋庸置疑,上午方大师还来确认过!”他率先张口道。
“可是为什么会有声音呢?”有人十分不解。
“要不还是打开看看吧?”
“对啊,不然大家良心难安啊!”
说话的是谢家的“远房亲戚”,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他们纯属是来搅局的,顺便再讹上一笔遗产,但遭到了谢福寿的阻拦,因此都不是很痛快,便来给他找点事。
谢福寿冷冷睨了他们一眼,原本并不打算搭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又传来了两声敲击声。
“笃!笃!”
这回声音更明显,大家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堂中停放的棺材。
“谢福寿!我警告你,再不开棺我们可要怀疑你有故意谋杀的嫌疑了,这么明显的动静你都当听不见?”
“这人不会其实还没死吧?”
…
这回想不开棺,也没有好的理由了,为了堵住他们的嘴,谢福寿只好吩咐手下翘钉开棺。
沉重的棺材慢慢地开启,一股**的怪味骤然爆发出来。
谢福寿眉头紧皱,捂了捂鼻子,嘀咕道:“人刚死,不应该啊…”
慢慢走上前,迎着白蜡的烛光往里面探头看去。
“啊!这是谁?”自称是谢家远房亲戚的人突然惊叫起来。
谢福寿定睛一看,顿时心脏漏跳一拍,呼吸都停了。
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女尸,长着一头长而枯的乱发,像草一样铺满了全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