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近日“情况一直不好”的王珍珍站在窗户边上,背着手看外面正端着东西往回走的吴奇,微眯狠辣的眼睛,似乎下了某种无法回头的决心。
“珍珍,起来吃点东西吧,虽然味道不咋地,但也没有别的选择。”吴奇端着食物推门进来。
原以为王珍珍会像前几日一样,蒙头睡在床上,可转身一看,她竟坐在床边笑眯眯看着自己。
吴奇见她今天精神不错,把饭碗递过去她也立刻接着,心里稍微轻松许多。
经过几天的相处,虽说两人没变成朋友,但关系也拉近不少。
“你今天不吐了?”王珍珍边吃边问,语气中带着关切。
“吐,怎么不吐。”吴奇仰着躺在床上,想到方才跟玲玲的谈话还是有些感慨,“但是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没啥大事,死不了人。”
“后天生产日,会有个很厉害的医生从祭祀场那边过来,到时候去看看。”
“咱们也能去看医生?我以为只有要生产的人才有资格去看大夫,而且现在的情况,还能有好大夫吗?医疗水平不行吧,看病的仪器啥的也都没了吧。”吴奇侧身拄着头看王珍珍,发现还得是在这里的老人知道的东西多。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得多和其他人拉近关系,“情报”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项通关要领。
可奈何她是个社恐,这里人身上和脑子里的宗教气息又严重,况且她还担心自己说多话暴露与众不同的身份,获取信息的事项多少有些难度。
“平常不能,但你是第一次承受神孕,再加上其他的缘故,可以试试。”
王珍珍拿着筷子的手不知何时出现很多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左手的食指托着碗底,伤口中渗出的血迹擦在白色的碗边,非常明显。
吴奇瞧见想问,可又想到玲玲“不要招惹王珍珍”的嘱咐,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床合眼午睡。
转眼已是月中15号。
这天除了生产产妇外,任何人不得离开宿舍,三餐都是管理人员送到宿舍门口再行分发。
所谓的管理员,其实是一群已经五十岁以上、失去基本生育功能的阿姨们,她们在各个功能区担任着管理与工作的角色,像蜂群中的工蜂,只干活,不生育。
虽然一整天都不让人出门,但实际上,产妇们都是到晚上七点多才开始发动,之前的时间都在做准备工作。
“那我们上午跟姜姐请假去看病吧。”吴奇站在窗户边上,发现对面的生产楼所有的窗户都拉上窗帘遮挡。她想要借着王珍珍去看医生的机会,先到里头看情况。
“上午医生不来,等黑天再说。”
王珍珍坐在床上,悠闲地看生子的小说。
吴奇实在过于无聊,只好把用来打发时间的狗血小说拿出来。
直到书里的男主在找人猥亵女主给女二出气完,惊讶地发现女主身上桃心胎记,缓缓意识出女主才是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而女主已经因为给女二换肾后引起并发症只有三个月时间的剧情后,天色终于暗下来。
吴奇下床抻抻胳膊腿儿,看着镜子中浮肿的脸和遍布血丝的眼,去外面水房洗漱打理一番,本想着精神一点去找姜姐,没想到洗完脸后整个人更像是命不久矣,脸上乍一看十分白皙,凑近镜子观察才知道那是没有血色的症状。
“挺好,不用梳头,就这么去。等我说到[精神不济]这个词时,你装晕,然后倒我怀里。”王珍珍下午后半段时间没有看书,反而一直在收拾房间,最后将床铺整理得板板正正,才开始跟吴奇沟通看病流程。
吴奇以为装晕是为了博取姜姐同情,这样更方便达到去看医生的目的,如同工作时去请病假前一定要擦掉口红和不涂腮红是一个道理。
宿舍1-9号的小号房间住着管理人员,房间号越小,职位越大。
姜姐住在101。
两人穿过安静又阴暗的走廊,到门口敲门。
“进。”
得到许可,两人进去。
姜姐的房间跟其他房间大小一样,只不过因为一个人住,原本放第二张床的地方放张大书桌。
她人正在书桌前看书,看有人进来,转身侧坐着问道,“什么事?”
吴奇刚要张口,王珍珍先抢着回答,“她最近一直恶心反胃,不太舒服,想去看医生。”
“看医生?怎么早不看晚不看,偏偏今天去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非要添乱?”姜姐跷起腿,双手交叉在胸前,后背靠着书桌,脸色不悦。
吴奇察觉情况不对,刚想说要不算了,可还没张嘴又犯恶心。
她今日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分泌些苦水在随身携带的手帕上。
姜姐看她这样的情况,转头问王珍珍:“谁的主意?”
“我的。”王珍珍昂首挺胸地回答,“前几天还好,可从昨天开始吐苦水,今天早上饭都吃不进去,中午过后精神不济,神情恍惚。我担心出事,再加上听老人说首次受孕者的反应越大,圣子越聪慧,我怕影响优质圣子的健康,所以才想带她看看。上午来找过你,你不在。”
“上午我在对面帮忙,刚回来。”姜姐语气缓和许多,刚准备问问吴奇情况,便看她飘忽忽地晕倒,连带着去扶人的王珍珍也被压倒在地。
吴奇在王珍珍说“上午来找过你,你不在”时就知道她有问题,因为上午两人根本没出门,可本着先去生产楼的第一要务,仍旧按照之前沟通好的安排,立刻装晕。
可压着人倒地的那一刻,她在王珍珍的腰间感觉到一块硬物。
那东西的形状和硬度,绝对不简单。
“吴奇!”王珍珍一阵惊呼,又是扯耳朵又是掐人中。
一套流程下来,吴奇“醒了。”
“行,你们去吧,神使方才让我回来休息,我不好再去。王珍珍你陪着她,有什么情况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姜姐把衣服上挂着的圆形黑太阳装饰递给王珍珍。
王珍珍拿过东西揽着“病态无力”的吴奇出门。
“你刚刚撒谎了,你身上的东西...你要干什么?”
面对吴奇的质问,王珍珍笑盈盈的,但不答话,她将黑太阳圆轮给宿舍门把守的人看过后,带着吴奇往生产楼走。
“你不用知道我要干什么,要是有别人问你,你也说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想现在告诉别人,你要是坏我好事,我就告诉大家你是我同伙,到时候谁都别想好。”王珍珍斜眼警告,可却带着轻松的笑意,明明说着威胁人的话,却没有气势,她更像是要迎接什么喜事。
吴奇知道她只是不想自己打乱她的计划,并不是真的要拉自己下水。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要带你看病。”
王珍珍把黑太阳圆轮给生产楼的看守者看过后,说明情况,带着吴奇上二楼。
生产楼跟宿舍楼的内部构造一模一样,因为医疗用具的存在,带着90年代老医院的氛围。
吴奇被王珍珍带到二楼东侧的房间,在208的绿门前停下。
“敲门。”王珍珍站在身后,吩咐着。
吴奇照做。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
吴奇如利箭一般窜进去。
房间内一个苍老的男人坐在红木桌前,冲她微微一笑,慈爱地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啊?”老人白色的长胡子在白炽灯光下散发着银光,堆满脸的皱纹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吴奇坐到侧边的看诊椅上,将这几天的反应描述着,同时也观察老者的情况。
确实是个男人。
按照老人家的胡子跟皱纹来看,应该有七十多岁,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他左手的桌子上摆着褐色的脉枕,右手边上放着茶缸,中间放着一卷布条,正在边听叙述边在本子上记录。
“听着没什么大事,我先给你号脉,号完脉再看看。”
老大夫把脉枕往桌子边上推了推,吴奇将手腕放上去。
大夫的手指在手腕上按着,室内无比安静。
吴奇惊觉不对,一转头,王珍珍不知哪去了。
“大夫,刚才跟我进来的人去哪了?”
“你进来后她在外面把门关上,根本没进来,注意呼吸,不要紧张。”
“没进来?”吴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忧思过重,气机紊乱,有些拖久了,要是一开始就来找我给你扎针,保准一次就好,现在也不晚,等我给你开个条子,你从明天开始,下午上完课就来找我,不出三天也能转好。”大夫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病况和条子。
“明天?你不是只有今天在吗?”吴奇凝眉,听见外面有些杂乱的声响,抬头看墙上的钟,马上要七点了。
“没有,听谁瞎说,我一直在这儿,天天在。行了,条子你拿好,今天晚上这里不安稳,你明天再来。”老大夫把写好的条子给吴奇,又在病历本上补充几个字。
吴奇刚把病历条拿到手上,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两人皆心下一顿,连忙跑出门。
绿白色的医院走廊中灯光不是很亮,像是加了一层复古滤镜。
乌泱泱的人堵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紧张地劝说,大着肚子的产妇也都焦急着,顺着这群人的目光向上看,二楼到三楼楼梯转角的墙上满是鲜血,地下的血泊中躺着一个瞪着眼睛的妇女,正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气。
在尸体边上、楼梯的转角中,王珍珍拿着一把锋利的如同水果刀一般的器具,挟持着一名穿着黑色长裙女子。
她将刀尖对着怀中女子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地吼问:“说!我的孩子们到底都哪去了!你把它们怎么了!”
吴奇看着歇斯底里的王珍珍,明白过来——自己只是被她利用进入生产楼的工具人罢了。
但她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她挟持的人又是谁呢?
“你先放了左神使,我们有话好好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生孩子,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要这么多人跟着你冒险!”人群中最前面的医生劝说。
“闭嘴!我才没让她们陪着?这是我跟她的事情,你们该上去上去,我的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了吗?路给你们留好了,是你们自己不走!”王珍珍激动地大喊回嘴,架在左神使脖子上的刀距离皮肤更近,王珍珍因为愤怒导致的手腕抖动,话没说完,左神使脖子上多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
“所有人跟我上楼,先生孩子!”
老大夫钻进人群,挡在王珍珍跟左神使的面前,面对着人群指挥。
可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在祈求着,劝说着,哀嚎着,好像没有左神使她们就没办法生孩子,甚至有好几个人的羊水已经破裂,正沿着黄白色的裙子往下滴水。
“你的孩子有它们的去处。”
左神使被王珍珍勒着,再加上脖子上受伤,情况很不好。
“它们死了!我感受不到它们跟我的联系!你们竟然敢杀圣子!如今这里信奉的到底是什么神?你们是真的为古神所驱使还是利用古神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王珍珍石破天惊般的话语让梯上的人群瞬间沉默。
“左神使,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有几个孩子也感受不到联系了,难道是...”
“别听她瞎说,她是个疯女人,神使代表着神,怎么可能对圣子动手。”
“你给我个答案,我生死都认了 ,我只要个答案!”王珍珍拉着左神使往角落里挪动,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要的答案我给不了,你现在身上还怀着圣子,等这次生产完,你到祭祀场自己去看。”左神使说话的气力都快没有了,脸被王珍珍的左手臂勒成猪肝色。
“不及了,我知道今晚之后我将面对什么,但是我的孩子是你带走的,你是负责圣子的人,既然如此,我们就死吧!”
手起刀落。
白色的墙上被彻底染红。
墙面上的鲜血像是熊熊燃烧的篝火,在黑夜中升腾着,木材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人们围绕着篝火唱歌起舞,祈福庆祝。燃烧过的尘埃随着热浪漂浮,飘过仲夏的流萤,飘过凛冬的霜雪,最后落到尘土里,藏起追逐希望的希冀。
吴奇觉得那些血应该是溅在自己身上了,哪怕她跟王珍珍相隔甚远,可那鲜血依旧飞溅过来,让她也满身血腥。
应该吐的,怎么不吐了?
她茫然地看着众人将王珍珍捉住,淡定地听大夫宣告左神使的死亡。
那些孕妇最终还是走上三楼准备生产,其余的人将左神使与不知名女人的尸体带走,最后一群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人来押着王珍珍离开。
那天的记忆在吴奇的大脑里格外模糊,连最后自己怎么回来的也带着不确定,她甚至不清楚那个怪异又勇敢的室友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王珍珍死了?
——“王珍珍的刀是自己磨的,在她的被子下面我们找到很多用来磨刀的东西,你身为室友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因何而死?
——“你孕反那么久为什么偏偏选择15号来生产楼看医生,是不是借此机会将她带进来?”
她的死又代表着什么?
——“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你的怀疑,以后还会联系你,现在你先回去。”
吴奇被人架着,从生产楼地下拷问室离开。
经过昨夜的混乱,到16号一早,生产楼又安静下来。
而外面的世界晴空万里,肉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