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和风习习,天朗气清,开武林大会的好日子。
乱石广场,游人如织,热闹的跟煮粥似的。要不说混江湖的总容易出事呢,个数个都是暴脾气,你挤攘我一下,我推搡你一下,各用方言骂对方一句,眼睛一对上就亮出了家伙什。
街那头两个侠女为了一只兔子正在那拍桌,据说一个要爆炒,另一个要火烤。老板在旁边好声好气的劝,“兔子是中午的菜。咱先把早餐食了,再说中午的安排好吧,您看,我们这儿的早点有米糕枣糕玉米糕。白粥藕粥大麦粥……”最后劝说无果,差点挨了两个大比兜。还得靠她们的师兄赶来劝架,拍案道,“把它手撕了。”主打一个谁也不偏颇。
老板笑嘻嘻,“好嘞,手撕兔子,安排!那几位早餐食什么?”
师兄问:“你们吃什么?”
两犟种背对背站着,一个说,“我要吃蒸馒头。”另一个说,“那我要吃烤馒头。”
师兄大手一挥:“来三屉小笼包,鲜肉馅的。”
街这头也不遑多让。似乎是正宫大老婆带着手下捉奸成双,将奸夫□□从街头打到了街尾,各种桌椅碗筷砸的叮哐响。后面还跟着一个盘账先生,咬着笔杆子在那飞快地拨弄算盘珠子。
大老婆的口齿伶俐,报起幕来一个磕巴也不打,“三家铺子,八条长凳,十三根桌腿,二十六张油碟,八十二支筷子,一锅关东煮,十碗臊子面,还烫伤了两个人……记账!都给我记上,各位父老乡亲们都看看这两个不要脸的啊,记住这两张老脸,讨债就去找他俩!”
路过一个小有姿色的公子哥看热闹看的太入神摔了一跤,啪唧一声脸朝下,飞出来七八双鞋底子,直接从一米七跌到了一米六。身边又擦过去一个披红带绿的姑娘,瘦高个一张脸粉饰的惨白,活像纸扎人成了精,走得飞快,不知上哪赶场唱戏去。各种千奇百怪,都在今天扎了堆了……
珊珊也在路边摊吃早,托着下巴轻敲桌子,一双眼睛死盯着乐山大佛的脚趾下,李红袖正在那块约会。
馄饨面就在这时上了桌。热气腾香气,一下熏出了珊珊的饿火,立马抽了双筷子往碗里一伸。
阿酒喊她,“珊珊,珊珊?”
珊珊的目光错也不错,就怕漏了什么好戏,“嗯?怎么啦?”
阿酒道:“你筷子伸到你萧大哥的碗里了。”
“……”
船泊船漂,人来人往,葛亭玉背水站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绣囊递给他。
身后那三个损友一边吃馄饨一边看热闹,火热热的眼神几乎要燎穿了他的背,李红袖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这我不能收。”
葛亭玉微微垂下头,似乎轻叹了声,“物不足贵,也就是我的一番心意了。”再次将绣囊递了出来,“收下吧,这里面就是一张平安符,我特意上山为你求得。说到底,也只是一张纸罢了,经不过多少风雨的。但希望有它在一日,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罢。”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别的什么意思都没有。”
李红袖只好接了,将两只袖子从上撸到下,又去摸腰身,竟一件回礼都拿不出。更觉得羞愧,“蒙姑娘厚爱,我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葛亭玉一笑,“李大侠,我见你身上常以短笛相配,大侠可通音律?可以为我吹一曲吗?就当与我饯行了。”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殷切,也或许自己心绪不宁了,李红袖将笛子送到嘴边,吹来吹去都不成调。最后只能狼狈的放下,紧紧攥住笛子道,“见笑了,姑娘最后的请求,却是我辜负了。”最后甚至都不敢去看她的脸。
葛亭玉再度垂了眼,“无妨。或许是我强求了。”与他微微行了一礼,转身上了竹筏。
李红袖看着那只远走的孤舟,满心满眼都是愧疚。说来也怪,那不过一支曲子罢了,这本是他擅长的,本不该如此的。
这时,有人站在他身后,支了一招道,“就吹那首‘盘山调’吧。”
李红袖眸光一动,握住笛子的手微微颤抖。他似乎体会到,灵感有时就源于一瞬间,有时是乍见之欢,有时又是细水流长。而当下的动容,更令他感到欢喜,因为他不必回头就知道是珊珊,不必开口就知道她的意思。
珊珊抱着手靠在墙上,漫不经心的弹了弹指甲,“再发呆人都走远了。”
李红袖道:“好,就吹盘山调。”
盘山调背后的故事,讲述了一个被父权所压迫,被夫权所掌控的姑娘,在封建社会中挣脱束缚,活出自我,勇敢追爱的故事。
葛亭玉的人生,或者说大部分女子的人生,和这支曲子的基调,简直异曲同工。
那就吹一曲盘山调吧,人生一场,相逢一面,也不该让她带着失望离开。或在若干年后,故地重游,还是遗憾。那就吹一曲盘山调吧,将它吹给今时今日的葛亭玉,告诉她再往前去,就是天高地阔了。
佛脚下人来人往,有人上岸有人乘船,蒲公英被风吹散,被笛声赶去了天边。
葛亭玉惊声回头,泪眼与他屈了一膝。
李红袖放下笛子,放眼一看,天虹之下,云川树海,扁舟一去弥远矣。
珊珊拍了下他的肩,唤回他的目光,“来吃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