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若是不确认长相,虽有铭牌在,但到底还是怕出现纰漏。
倒是正当的理由,江意却实在是难以照做。要是被人瞧见她面上丹厌,先别论尚仪那边会不会得到消息,眼前的巫选她也无法参加。
巫族怎么会容许一个带着丹厌的人参加巫选?
殷澈给她的玉牌被攥在袖子里。
她不喜欢说谎,也未曾开口。那巫官见她不说话的样子,又道:“算了,尚仪一族的术向来精确,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朝江意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劳烦了。”江意礼貌回应,尔后走出了门。
江意前脚出了门,崔衡后脚就跟了上来,追问道:“没事么?有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江意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特殊的。”
“那方才那些人,为什么都进去那么久……”崔衡有些匪夷所思。
“大概是在检查那些人究竟,有没有作为巫的资质吧。”江意缓缓道,“也不是稍许继承了些巫血,便能被称作巫的了,应是在排查上费了些功夫。”
崔衡却默了默,神情并没有因为江意的话放松下来。
“其实,最应该注意的不是报名。”他说,“地方的巫选有三试,通过三试的人方才能到长安去,参加最后的国选。而这三试中,十成有九的人,都在初试中被淘汰了。”
江意听着他说着,却也不回话,崔衡却当她是不知此事,颇有兴致的继续说着,“初试虽是简单的笔试,但或有关巫族,或有关丹朱,有关大商,每年的题目都不一样,答案也非唯一,即便是这样有十成九的人答不上来,而余下的一成里,又有十成九的,只能答出一半来。”
江意笑了笑道:“我知道啊。”
崔衡:……
“那你方才为何不同我说?”崔衡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方才他那样,巫女一定是在心里笑话他了。
江意却捂住唇笑了笑,难得眼中有了笑意。
“我只是方才见你说得有趣,才没有打断,更何况我想昨日才翻看同巫选有关的书,许是没有一直在这的你清楚吧。”
她虽是在笑着,但却没有半点嘲笑他的样子。崔衡不知她以前是个什么性子,但是有时候他会想,巫女她虽然笑着,但总是令崔衡觉得淡漠又疏远。
即便是在她身边,却好似看不清的,重重雾瘴里,那真实的情绪。
他倒宁可她嘲笑她,至少那样的神情,或许会看起来真实一点。
不过,来日方长,他想他终有一日,可以了解到巫女大人她真实的情绪。
七日后便是巫选的初试,江意倒是并不着急,只是回去客栈的路上顺手买了些与巫选有关的书,回了客房就埋头读了起来。
巫选在即,客栈人数不少反多,崔衡想和江意分房而睡的梦想彻底宣告破灭。江意并不在意,崔衡也渐渐习惯了她不将男女之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白日里头江意看书,他便在一旁随意练习下剑术。
江意看书时倒是专注,凉风习习溜进窗扉来,崔衡坐在矮凳上看向靠坐在窗台上的江意,书页的翻动声很轻,但大概是因为他全神贯注的,所以书页声也格外清晰。
“崔衡。”江意低下头视线落在书页上,却忽然轻轻出声唤了他的名字。
“怎么?”崔衡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在盯着她出神,被江意发觉了,有些慌慌张张的回声。
只是江意的话出口,却令他放下心来。
“你觉得这世上会有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么?”她的声音很认真,也并非玩笑,分明是个问句,她却好似又格外笃定。
崔衡想了想,就开口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应当是,不会有这样的人的。即便是寿命长于常人的巫族,也终有一日会老去死去,若人能与天地长存,岂不是乱了因果么?”
“说起,你知道司命一族么?”江意没有再提方才的话。
崔衡点了点头,虽不知江意为何忽然问起司命一族的事情,却也跟着道:“自然,传说中能起死回生司命一族。”
“他们当真都销声匿迹了么?”江意看向窗外,天空晴朗无云,只是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
崔衡默了默,才缓缓开口道:“或许,并不是销声匿迹了。”
江意看向崔衡,他的神情有些动摇,似是有些什么开不了口的事情,江意不会逼问她,自然也打算再追问。
“崔衡,我其实,有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书页被合上,她看向崔衡,又缓缓开口,“我自小到大,师父一直在教导我如何使用丹朱之术,那些与丹朱有关的事情,日复一日的,我如今也全都记下了。”
“这些书也好,每一本看下来,都是师父曾经教给我的东西。我想师父他是不是早知道,知道我总有一日会来到这里。”
崔衡不知江意从何而来,自也不知道为何她会说出这般话的缘由。向来不曾把什么情绪写在脸上巫女大人,心中也有困惑的事情。
“巫女您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丹朱之术么?”崔衡问她。
江意想了想,方才回道:“以前或许有些不明白,但现在大概是有些喜欢了吧。”
“那这样不就好了吗?”崔衡笑了笑,“若是能在巫选中脱颖而出,就可以去丹下学宫中修行。应当能学到许多有趣的丹朱之术。”
江意看着崔衡面色的笑容,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那样,或许也不错啊。”
“而且,我想您的师父也是这样希望的。他教授你丹朱之术,倾其所有,将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你,大概也是因为,希望你能在巫选中有所成就,尔后能够进入丹下学宫吧。”
江意不曾想通的事情,在他人看来似乎有了新的见解,她忽然豁然开朗。
师父他应当是,早就知道,她会来到这里了。
“我知道了,多谢你。”
江意笑得灿烂。
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日后,出门前,崔衡反反复复检查了江意身上佩戴的铭牌,又将文房四宝一一为江意打包好,装在一个布袋里,让江意斜背着。
连续消失几日的花雀也飞了回来,它先是在江意肩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撒娇,尔后又去亲近崔衡了。
考试设置在了江都书院,崔衡雇了马车,刚送江意到了巷口,便见着远远有个少年站在那,正左顾右盼的。
待江意掀了帘子下车来,他就朝这里招了招手,然后跑了过来。
是江浔。
江意见是他,便开口询问道:“怎么你一个人,不见你阿姐?”
“阿姐捕鱼去了,这几日巫选,江都的学堂都放了假。”他似是有些得意,又补充道,“我得了空便来瞧你了,说到做到。”
江意被他这样孩子气的行径逗笑了,便顺着他的话道:“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还未等江浔得意多久,他便感受到一个恐怖的视线,他看向江意身侧,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他腰上佩了两把剑,令江浔有些毛骨悚然的。
“他……他是谁!”
但有江意在,他就稍许有了些底气。
“他叫崔衡。”江意拍了拍崔衡的肩膀,“姑且算是,我的侍卫。”
她看了看天色,离考试尚有段时间,但应当去考场内早做准备,她清点了一番包里的东西,便看向崔衡道:“我先走了,考试时间是两个时辰,你若是等不急,就先回客栈等我。”
崔衡点了点头。
江浔见她要走,忙忙开口道:“过些时日,第二次巫选的时候,我会再来的。”
“好。”江意应了一声,便往书院走去。
门口的巫侍一一核验了铭牌,方才放人进去。铭牌若不是本人携带,颜色就会有变化。
进了书院,人明显少了许多,四周都是侍卫把手,只是偶有几个巫官在四处巡逻。江意刚转过一个长廊,远远便瞧见谢令嘉朝这里走来。
她同她应是不在一间考场,二人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等等。”只是江意还未走几步,便被她出声叫住。
江意止住步子,回过头来看她。
“你为什么戴着面具?”谢令嘉直言问道,她神情自然,或许是举手投足间的岑贵,令她的话听起来没有那么的不妥。
而她生的貌美,只是让人瞧着,便会心生好感。
记忆中零散的画面闪闪烁烁,也包括眼前谢令嘉的脸。江意不躲不避的,朝她微微一笑道:“我相貌生得不好,所以戴了面具,让女郎见笑了。”
似是有些偏差,谢令嘉迟疑片刻也回以笑容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相熟。”
应当只是她的错觉,那个丑丫头失踪了那么多年了,应当尸首在哪个山头里被野狗咬的骨头都不剩了吧……
“哦?”江意倒是来了兴致,“同谁相熟呢?”
既是无关的人,待会就是巫选初试,谢令嘉也不想再同江意攀谈,随口道:“家中的下人罢了。”
她转身离开,江意的也随之离去。长廊之上,两个往相反方向前往的背影都消失在尽头。
若是这样一直走下去,终有一日,迟早会与南谢那些人在丹下学宫再次会面。
谢令姜,你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那时死去的。
你分明可以……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