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意 第62章 一念

眼下她伤势极重，贸然离开自然不是上选。

故而她看向那老妇人，轻轻点了点头。

见江意答应，那老妇人似乎是喜出望外，眼角的皱纹都堆叠在了一起，浑浊的眼神里头也有了点神采。

她双手合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边直起身边道：“你应当饿了吧，我去给你熬点粥。”说着，她便自顾自的走出了门。

她前脚出门，江意便从石塌上起身，脚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江意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一个小小的鞠滚到了一旁，似乎是小孩子的玩具。

江意怔怔看了一会，忽的，窗外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江意从那鞠上移开视线，便见着花雀正在不断地用喙敲啄着木窗。

江意见了，伸手去将窗子打开，花雀叽叽喳喳的跳了进来。江意见她这般有精神，不由得唇角也微微有了弧度。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花雀的小脑袋道：“你呀，真聪明，竟然自己躲了起来。”

似乎是知道江意在夸她，花雀又叽叽喳喳的跳了起来，扑闪着翅膀上窜下跳。

“好了。”江意唤住雀跃的花雀，“我现在有事要让你帮忙。”

江意的话音刚落，花雀便静了下来，一双黑色的小眼睛盯着江意看。

“寒江雪不见了，你去找它回来。”说完，江意随手从破旧的草席之上拔下一根茅草，将它折叠成一个小人的样子，然后咬破手指，口中轻念巫咒，将血滴在上头。

那茅草编成的小人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圆圈一般的头动了动，江意将那小人放在花雀的背上道：“快去吧，它会带你找到寒江雪的。”

花雀应声飞出窗外，那小人就像战马之上的将军般，用直直的手臂给花雀指出来方向。

就在花雀飞走后，江意微微皱起了眉头，比起简单的具有攻击性的丹朱之术，这种使死物短暂为活物的丹朱之术更加耗费精力。使用攻击型的丹朱之术只要不是长时间，对她的影响已是微乎其微，但眼下这种，却令她头疼不堪。

若是在大周时的她，断然不会这样狼狈。

若是世子知道她将寒江雪弄丢了？会如何想？

想到这里，江意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殷澈的笑容来，记忆又恍恍惚惚回到那一晚。她不明白，世子在她额间留下的那个吻，是安抚的意思么？还是，别的什么？

江意不明白，只是心中有什么的东西朦朦胧胧的，像是云烟，抓不住也摸不着，但是又真实存在着。

江意怔怔然之时，那妇人便已踏进门来，脚步很轻，江意几乎没有察觉。

“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那老妇出声询问道。

江意还未说什么，那老妇又道：“叽叽喳喳的，是什么地方跑来的野山雀吧，倒是稀奇，平日里头这儿几乎不会有什么鸟雀……”

“是这样么……”江意平静回声道。

随机，那老妇人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粥来，热络道：“都是些粗茶淡饭，望姑娘不要嫌弃。”

江意瞥了眼那粥，随后对那老妇人道：“请问，我的面具去哪了？”

那老妇人笑呵呵道：“是不是先前掉水里头了？不如姑娘先喝了粥，我们去救来姑娘的浅滩寻寻？”

“那还真是劳烦了。”江意端起稀粥，喝了一口。

那老妇人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意看，待江意将粥喝完，才微微垂下眼睑来，喃喃道：“若是楠儿还活着，也同你这般……”

“人死不能复生。”江意轻道，随后恭敬的将碗放到桌上，“劳烦你指路了。”

江意这般轻描淡写的带过，倒惹得那老妇人的脸色变了变。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她的视线转到别处。

日落之时，那妇人的丈夫才回了来，带了一筐刚打捞上来的河鱼。那老翁长得一板一眼，全然不似那老妇慈眉善目，也没有半句话。对着江意也一直板着脸，没有半点好脸色。

便这般到了晚上，老妇前来嘱咐一番，便离了开。待老妇离开之后，江意刚想坐回塌上，视线错落而过，便见到地上的鞠，她弯下腰去将它拿在手里，在球心中央的铃铛随着江意的动作，也发出泠泠的声响来。

江意还未回过神来，门外便有敲门声响起。她走上前去开门，便见着那老翁站在门前。

江意还未说什么，便听那老翁先开了口：“姑娘若是身体好了，明日老朽便送你离开吧。”

从那般高处摔下，她虽是自愈能力极强，但这伤势却不是两三日能好起来的。但即是这老人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逗留过久。便有礼回道：“多有叨扰，劳烦您了。”

那老人视线飘忽，眉头凝重，想说些什么，却又合上了唇。他眼角皱纹层层叠叠，面上也满是风霜的痕迹。皮肤黝黑斑驳，显然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随后，他看见江意手中的鞠，好似是想起什么来，蓦的退开一步来。

江意看了看手中的鞠，又看向那老翁。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若是有什么不便说的，不说便好，我会依你所言离开这。”江意开口道。

“你知道什么？”那老翁眉头一皱，似乎是要破口大骂的样子。

江意却连神情都未曾变一点，只是缓缓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见您似乎有所心事的模样罢了。”

他的眼神有些黯然，看着江意手中的鞠，也只是轻轻长叹一声道，“反正，你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声音被拉得有些长。

“是。”江意回道。

那老翁转身离开，江意神情这才微微有些变化。万物有灵，活物为生灵，死则为死灵。生灵有生灵的气，死灵有死灵的气。而这鞠之上，原本有鲜活的生灵之气。

江意关上门，花雀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从半掩着的木窗里跳了出来。寒江雪虽是小巧，但于花雀而言还是太过庞大，江意看它那般费力的将那寒江雪拽进窗户来，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她伸手将寒江雪收入袖中，花雀却又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不断地扑闪着翅膀，似乎是马上要飞离这里的样子。江意似乎是知道它躁动不安的原由，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也感觉到这里奇怪的气息对不对？别担心，我在你不会有事。在事情结束前，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吧。”

小纸人没有回来。

花雀似是读懂了江意的意思，有些恋恋不舍得在她手心里啄了几下，才扑闪着翅膀缓缓飞出窗外头。随即，她才从袖中缓缓将寒江雪拿了出来，似乎是在江水中浸泡许久，握在手心时冰凉彻骨。只是，于江意而言，寒江雪此刻在她手中，却令她感到安然。虽是没有丹朱，无法驱动寒江雪，但是仅仅是带在身边，江意便觉得，心底有什么地方能够温暖起来。

原本她本该在大周之时便死去，只是不知为何因缘际会，重生于此。

冥冥中，她觉得这一切应当与丹朱有关。

改天换命，死而复生，传说中的司命一族，真能利用丹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江意现在不曾明白，但她心中有种预感，只要不断走下去，那些与丹朱有关的事物，全都会一一解开她的答案。

夜去昼来，黎明将至时江意便已醒来。重伤虽是未愈，但已比昨日少许走动便已累积的状态好上许多。她动了动手指，随后将寒江雪收入袖中。

随后，她又闭上眼假寐。心中一点点算着时间，直到房门被打开，她才蓦的睁开眼来。

那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孝义融融的走进门来，江意抬眼看她，她便又上前一步，同江意道：“听我那夫君说，你今日便打算离开了？”

江意顿了顿，虽不是她提的，但既然那老翁这般说了，她也只是续道：“我身上并无重伤，自也没有什么理由多叨唠。”

那老妇人却是有些黯然的别开目光，口中喃喃道：“也是，见你衣着打扮应是个巫祝出身的姑娘，自是不习惯我们这种乡野地方，只是，既是巫族出身，脸上这块丹厌应当让你吃了不少苦吧……”

江意没有回答，那老妇人却是笑了笑，又道：“真是可笑的巫族，惺惺作态，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视作草芥……我的楠儿，她才十四岁……”

说到这里，她却忽然止住了声，有些神神叨叨道：“真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这老婆子胡言乱语，方才的话你便忘了吧，既然你已经好了，我们便去寻你的面具吧。”

江意点了点头，随着老妇人出了门。

山谷中极静，只是偶有几声远处的鸟鸣声传来，便是此刻为清晨，山谷间树木丛生，也遮挡去了大部分阳光。密密麻麻的树荫中，只有偶尔几片阳光穿过树梢落下。

“若是浅滩中寻不到，那么得到山谷中去。河流穿过山谷，若是面具顺着河流去了，那最后便只能到这山谷里头了。不过，山谷这么深，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进去了，虽不知是什么样的面具，但到底没有你自己重要……”那老妇口中叮嘱，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

江意自然不会离开，只有礼道，“劳烦你带路，之后的我自己去寻便好。”

可……那妇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江意默了默，又道，“我先前便同你说过人死不能复生，一念之间，放下还是不该放下，执念过深，便成了心魔。”

那妇人的神色变了变，有些慌张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