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的母亲既是长公主又是巫族的帝姬,那么她的母亲应当是九巫之中哪一族的巫女才是。
离术……是云中、东君还是山鬼一族的秘术?
江意一时间不敢确定,只得把疑虑留在心里。
半刻钟后,江意从池子里起身,擦拭了身子,换上了湘竹准备好的衣物。她身上的行李唯有先前那位公子赠她金叶子,她将金叶子收到袖袋里,戴上面具,便推开了门。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教人觉得有几分舒适。
“你来得忽然我没有准备合身的衣物,这是我往年小了的衣物,不过未曾穿过几次,穿在你身上还是很合适的。”湘竹见江意出了门,打量了她一番便出声道。
“谢谢。”江意有礼回声道。
湘竹却挽住她的手腕亲切道:“不必这么拘谨,女郎的性子极好,我们能做她的婢女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即使女郎带你回来的,我也会拿你当妹妹般好好待你。”
江意微微一笑,轻道一句是。
穿过长廊,转了两个弯便回到了程绾的房内,程绾已经拿了药回来,此刻正坐在木椅上看书。
见江意和湘竹进门来,她便阖了书,道:“湘竹,今晚便让她宿在你那里,药我已经拿来了,你替她上药吧。”
湘竹应声,便带着江意回了房。
房内的烛火昏暗,湘竹拿着药瓶前来正欲为江意上药,江意却出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巫族之人的体质特殊,她身上的这些伤口,便是不去理会,过段时间也会自己愈合。但她知道程绾湘竹皆是出自好意,故而也接受下她们的善心。
透明的药膏被手指抹在上头,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些许清凉。
她在大周之时,从未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唯一一次严重的事,是她的丹朱之术失控,教书柜上头的诸多玉瓷器皿炸裂开来。
在一旁的师父将她拉进怀里,碎片砸落下来,割破了师父的皮肤。鲜血汩汩流出,她吓了一大跳,却没有像普通的姑娘一样哭出来,而是有些慌张道:“师父……你流血了……”
“无妨。”师父只是轻描淡写的落下二字来。
在师父怀中的她,感受不到一点作为人的体温。
师父缓缓松开她,原本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此刻却已经止住了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巫族之人的体质虽与旁人不同,但以这般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却是不可能的。师父他……是什么?
她有些错愕的抬眼看师父,师父却只是静静的凝视她的脸,不说一字。
师父的脸上分明没有半点神情,可只是这般被师父看着,便觉得师父好似在问她。
害怕吗?
害怕什么呢?是方才教人惊魂未定的意外,还是……异于常人的他?
怎么会害怕呢,阿意怎么会怕你呢。
那时未曾开口的话语,随着时间的流逝已逐渐消失不见,如今便是想要传达,隔了几百年的时光,也再也听不到。
再也听不到。
“原本我明日应当待你熟悉一下程家的。”湘竹忽然出声让江意回过神来,“但是明日府中有些事情,我和女郎都得过去。”
“好。”江意轻声回道。
如今有尚可容身之处,已是她的幸事。
辗转到了第二日。
湘竹程绾出了门,余下的婢女便被安排打扫后院。其它婢女欺负江意是新来的,又戴着个面具怪模怪样,明面上不好排挤江意,便将她安排到最远的院子里打扫。
院子极大,只有江意一个人手。
江意却觉无妨,今日天气甚好,虽是带了些暑热,但碧空如洗,教人心情不由自主的愉悦起来。
她拿着笤帚,扫起地上的落叶。院中的枣树已经高出了围墙,一片郁郁葱葱的翠叶在风中摇摇曳曳,许多绿色的枣子躲在绿叶之下,有几分可爱。
朱墙墨瓦,一眼望去笔直成线,井然有序。
而枣树后的墙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人影。
“你在做什么?”江意警惕的握住笤帚,盯着那个人影出声。
是贼吗?青天白日便来偷窃这可不合常理。
那身形却是一抖,似乎是没有想到有人在院里,握着墙檐的手松了些许,整个人差点踉跄的掉下来。但幸而,他踩着墙上石窗栏,轻身一跃,整个人便轻松的落在了地面上。
只是背对着江意,江意看不见他的面容。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身来。
腰间的应龙玉牌随着他转过身子,也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来。
原来这个人啊。
据初来大商时已过去了三年多,这个人似乎也有诸多变化,少年人的温和稍许褪去,逐渐有了几分成人的棱角,相貌却还是如当时初见一般,教江意觉得好看。只是与初见时不同,他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整个人看着格外的有朝气。
他轻笑一声道:“被发现了。”
江意默不作声,没有唤出那个名字来。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也同她一般记着,若是贸然作相识,他若是不记得了,不是会教人觉得窘迫么。
见江意不回答,他却开了口道:“你别紧张,我同程家是世交,这般登门造访,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江意不由得勾唇一笑,翻了人家家的墙,这可是事实,若不是她记得他,换了别人在此,是不是已经惊讶的叫出声来。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信我了。”那人又道。
江意这才轻描淡写的回声道:“郎君自便。”
他见江意不理会,便转身去,垫着脚从后头的枣树上摘下一颗青色的枣子来,放进嘴里。未成熟的果子自是有些酸涩,他微微皱了眉,随后又朝江意这里看来。
江意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低下头静静的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直到那人走到他跟前来。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他的声音从江意的头顶上传来。江意觉得此事复杂,她与这人算不上熟络,也不该同这人言说。
“为什么不说话?”那人又道,江意的缄默的似乎让他起了几分好奇心。
“那……”
那郎君要我说什么?
江意刚想回声,却在她张口的功夫,那人朝她的口中塞了一个青枣,不经意间手指也拂过她的唇瓣。
江意不由自主的咬了下去,被青枣的酸涩惹得皱起了眉头。
“好酸……”她不由道,脸上难得有了特别的神情。
殷澈却因此轻笑出声来,低低道:“好了,这下我们便都是共犯了。”
他是殷澈,是她初来大商时于她有救命之恩的人。
昨日锦姨口中的世子,是不是便是他?
不过眼下看见他,对江意来说也是好事。那日她初见殷澈,按照他原本的命数,若是他那日便死去,大商便会按照巫族所期望的走下去。
但是她救下了他,死相转而成为帝王之相。不过她相术不精,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太卜身为大商的神官却对身为皇室中人的殷澈下手,许是因为他的存在对巫族来说是个威胁。
而这个威胁,令皇室中人也默许了对他下了格杀的命令。
虽然江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看他同程家的关系,应是道族也在其中插了一手。
一恩还一恩,他救她一命,她也救他一命,她和他之间应是已经算清楚了。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殷澈盯着江意,打量了一会,又出声道。
她不喜欢说谎,却也不想承认,将酸枣在口中咀嚼下咽后,便又默不作声。
江意不愿答,殷澈自也不好再问,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你……”
殷澈口中刚吐出一字,便被个声音生生打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程衍的声音。
穿着牙色长衫的程衍朝着二人大步走来。
见是程衍,殷澈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来,颇为热络道:“阿衍!”
程衍歪了眉头,不屑道:“别叫得这么亲热,我同你算不上熟络。”
“阿衍说话还是这般不近人情。”殷澈却全然不在意程衍的冷漠,脸上仍是带着温暖的笑意。
在那般重伤之下,却还对自己施以援手,这个人应当是个极为温柔的人吧,江意不由得想。
“前院的人都在等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虽是我完全不想看到你,但伯父他们都已为你设宴,我也不好赶你走,你快些过去吧。”
“好。”殷澈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在意江意,便对程衍询问道:“对了……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对这个丑丫头感兴趣?”程衍露出了轻蔑的笑来,“世子爷口味可真是独特。”
殷澈终于收了笑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不悦道:“对一个姑娘说这些话,你不会觉得太不尊重人了么?”
“你倒是会做好人,假模假样。”程衍冷笑一声,拽着站在一旁的江意,强行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来,“她是我程家的婢女,我说她什么,要你一个外人来教训?”
程衍的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江意的手腕有些疼痛。
“当真孩子心性。”殷澈淡淡道。
程衍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总比你这般虚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