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这只是一个门槛,只是一个代价,对于超乎容忍的罪恶,就是需要神族后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斩断恶源?刚才多好的复仇良机,可惜竟然错失了......神族血脉不可杀人......陶源昏昏沉沉地想着......怪不得国师总说愤怒就是伤自己......五脏六腑又传来被烈焰炙烤的剧痛,控制不住地一阵痉|挛。
手被人紧紧握住,耳边是他有些粗重的呼吸:“你怎么样了?陶源,陶源!”
他的话音中带着苦楚......我真是好傻,怎会不信他,他果然陪着自己一起,去哪里都陪着自己一起......陶源想要强打起精神来......
墨曜感觉到怀中的人被伤痛折磨得蜷缩起来,不停颤抖着。心痛到无法自已,紧紧握着她的手,紧紧搂住她,陪着她一起承受,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恨自己能做的太少......
这种无助的感觉,带着些久违的熟悉,上一次是七年前,再上一次就更久了,那时候自己还很小。
自己对生|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那时候刚开始学习骑马,个子还没有马儿的小|腿高,他天生就喜欢驰骋的感觉,却总是控制不好,每次摔下来时,教习们都只是远远看着他,耐心等着他自己起来。他知道,这是父王刻意要求的,谁也不会来扶他,必须自己站起来。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又一次狼狈地跌落下来。那草甸很柔软,身上穿的习骑服很厚实,发挥了很好的保护作用,摔得并不很疼。他生出一丝偷懒的心思,想在这里多躺一会。
和平日不同,一阵急促的脚步来到他身边,将他小小的身躯抱起来,搂到怀里,柔软的大手在他的背上、臂上、臀上、腿上一阵轻抚。
“曜儿,曜儿,摔哪里了?娘|亲给你揉揉。”耳畔传来焦急的声音。
幼小的他惊呆了,平日里不能入围场的母亲竟难得地去探他的骑术课。
他指向感觉良好的右腿,哽咽着说:“娘|亲,这里疼。”
母亲轻揉着他所指的地方,低声哄着他。自小不会流泪的他,那天竟然疼哭了。
后来,母亲离世了,他无助地哭了一夜。再也找不到那种被温柔笼罩的感觉。
直到在那银杏树下,见到手捧着小雏鸟的她。她说“它已经受伤了,你轻一点,再轻一点,再轻一点”,她说“鸟中之王,也怕疼啊”。一瞬间心弦被触动。
才明了,自己这多年来刻苦勤勉地修习帝王之术,学习着冰冷地漠然地对待周围一切人和事,但心中隐藏在最深处的渴望,却只是那一抹温柔。
仿佛是天赐良缘,太师说她是上鲁国未来王后的最佳人选,那一刻自己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她,笨拙地想办法搏取她的关注。直到忽然疫情四起,到处奔走,一场重病醒来,竟然接到她的噩耗,恨过,痛过,无法置信,难以置信。
多年来暗中追踪当年须句灭国的内情,表面上看是为上鲁国,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那暗含|着无法言说的,寻她,挖出害她的幕后元凶。
可是筹谋了这么久,眼看就要获胜,但是......如果失去了她,那这胜利还有何意义?
怀中的人已经失去了知觉,墨曜紧搂住她,心一点点沉下去。
陶源渐渐苏醒过来,口中是一片咸涩的腥味,眼睛上被一片温热的东西若有似无地轻轻覆着,血管中还残留着僵硬的痛感。怒火已经从她的躯体中退却,一些微凉的感觉灌注在她浑身每根血管里,五脏六腑的灼热感减轻了不少。
睫毛微微颤了下,那片温热的东西忽然离开了,额间落下他轻柔的一吻。那片温热竟然是墨曜的脸颊?
一团漆黑中,他的胸膛起伏着,近在眼前的声音带着些激动。他轻声问:“你醒了?”
陶源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猝不及防的温热气息轻柔又密集地落到脸颊上。
“陶源,对不起。”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陶源想到有些事要问他......脸上一凉,你,你哭了?
墨曜一边流泪,一边亲吻着她的脸颊:“我想你,担心你,心疼你。对不起,我说了那些话......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还好吗?”
陶源有些恨自己,简直毫无抵抗力......国师当年说得没错,女人一旦爱上了就没脑子了。可是......那时他竟然跳下来和自己一起。
“这里好黑。”陶源自言自语道。
一阵微弱的光亮。陶源看清周围林立的巨大石柱,他的发髻已经松散,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衣服上有不少碎石刮痕,手腕上带着血迹。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陶源想笑,却只感觉到一阵心疼。
那光亮只是一瞬间,又暗下去,陷入黑暗中。这阵光亮是他左手无名指上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陶源问。
“寻源术。”墨曜道。
“寻源术?能发光的法术?”陶源好奇,这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称。
“发光并不是目的。”墨曜在黑暗中笑起来,“七年前,我便想要寻你,将我所学过的所有追踪的术法集成起来,但始终未成。直到在九别峰上和你重逢。那时候,我怕会再次失去你的踪迹,后来终于寻到办法。”
“那时,你落下了一根长发在我的披风上,我便用此长发做引,竟成功了,我能感觉到你在何处,还有,你好不好......寻源,是我起的名字。”墨曜道。
所以,当日自己再去九别峰上探查五星玉露时,他也去了。所以,在北武城时追索毒源时,他也去了。所以,在洛冰城,他能那么凑巧在街边捡到自己。所以,在须句冰原上生死徘徊的边缘,他能将自己带回来。所以......
“曾步裹说,按照我的模样找了个戴面纱的女子,布置了陷阱。”陶源道。
“我早知那不是你,只是假装中计。”墨曜淡淡笑着。
“可须句已经亡了,我也不再是王位继承人。”陶源道。你为何要寻我?心中升起一阵晦涩。多年前开局的天下之争,现在还在继续吗?
“七年前,和麓书院,对你一见钟情。不论你是须句趣,还是陶源,你都是唯一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他浅浅吻着陶源的额头。
七年前,和麓书院,一见钟情?
墨曜苦涩地叹息道:“为何总是不信我,你好傻,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可为你做一切事,为你伤,为你......”
陶源心中一紧,用额头压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墨曜轻吻一下她的额头,继续道:“那时初尝喜欢他人的滋味,不敢表达。直到目睹何煦送你芙蕖花,那时我心里......”
他忽然语塞,陶源追问:“嗯......如何?”
那时心里好酸,那时才忽然意识到心仪一个女孩,是要勇于说出来的。又怕已错失良机,被他人捷足先登,着实懊恼又懊悔了好久。
他沉默了一会,才艰涩地答道:“很难过。”
“须句趣,须句趣!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吗?”一阵模糊的声音传来。
是何煦?他也落下来,被埋到这个巨石堆中了吗?那么,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了?陶源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恼。何煦他早就在一旁偷听吗?为何到现在才出声?
“须句趣!须句趣!你不要上当了!他,他是骗你的,他刚才差点杀了你!”何煦的声音又响起来。
墨曜握着的手紧了紧。
刚才那一箭,墨曜在心中算计了上百遍。故意站到何煦的前面拉弓瞄准,等着他跳起来挑衅自己,然后装作失误,射|出无法命中目标的一箭,那一箭不会伤到陶源,却可以射崩曾步裹的心防,足以将他吓得不顾一切地逃走。
墨曜忽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向陶源解释这一箭,之前的谋划中少了一环。如果她不信,这一箭不是朝她射的,如果她选择相信何煦的话,那自己......百口莫辩。
陶源手指颤抖着,在墨曜胸口轻轻一触,果然触摸|到一片粘|稠。墨曜察觉了她的动机,用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裹在中间。
他微微叹了下气,柔声道:“只是小伤,不要紧。”
陶源思索着,用轻微到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本可以在避开他的同时,射|出那一箭。你是故意让他刺中你?为何?”
墨曜有些心虚,果然,最终还是都瞒不过她......
有些焦灼又有些无奈,沉默片刻,低声招供:“不想你欠他。”
陶源猛地一惊。
自己对何煦......自从他说寻了自己七年,自从他挡在曾步裹前面......不知不觉间,对何煦充满了愧疚和感动。何煦的这一刀,让她心中那团内疚歉意纠葛的混乱情绪,一瞬间分割得界限清晰。这一刀,他为之流的血,于公,是谷国使臣何煦欠下上鲁国国君一份天大的人情,于私,是帮她还了七年前的旧爱情债。
不,不是这样的,七年前,自己真的欠下何煦什么了?
陶源有些恍惚。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那时候太热衷于和墨曜作对了。学堂上和他针锋相对地发言,学堂下给他起绰号,通宵达旦地钻研为了考试中能与他争锋......
何煦的声音又不甘心地响起来:“须句趣,你能听到我吗?”
陶源攒了些力气,尽力大声道:“何煦。”
墨曜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下,陶源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
何煦兴奋地大叫起来:“须句趣,你不要再被墨曜骗了。”
陶源叹气,打断他的话音:“何煦,你不必再说。我真正喜欢的人......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从未是你。”
“什么?”何煦的声音有一些慌乱,继而又忿忿道,“你糊涂了,你,你......”
“何煦,若我七年前的言行令你产生误会,那今日便向你道歉。”陶源道。
墨曜觉得呼吸有些艰难,问道:“七年前......”
“七年前,你有那么多狂热的追随者,你到哪里都能赢得一众女学员发亮的眼神。你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你太耀眼。七年前,我不自觉地想要处处与你作对。其实,七年前我就......我就......”陶源的声音越说越轻。
墨曜一把抱紧她:“你,你说什么?”
何煦大叫起来:“须句趣,你说什么?我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