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山边境上,寒冬已过,春色渐近。
王账外,草木渐青,料峭春寒。王账内,是旖旎春光,冰雕玉琢的一双人儿半躺半倚在一起。
他的手轻轻搭在陶源的肩上。陶源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他,老天真是巧夺天工,竟将这脸上的弧线雕刻得如此精致?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纤毛,他的面色温润白皙,嘴角轻轻上扬着,脸上是藏不住的甜蜜笑意,平日总是锐利明亮的眼睛,现在却透出一丝迷蒙,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陶源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墨曜眼角卷起笑意,如春日暖阳:“我在想,你为何忽然这么好......”
陶源心中飘过一丝异样,笑道:“我以前不好吗?”
他的眼神明亮起来,似乎要将陶源看穿,喃喃道:“你有事......能和我说吗?”
多年的血海深仇终于知道了仇人是谁,怎能再像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呢......只是如何和墨曜好好告别?也许放纵后、得到后,便可以将执念放下了吧?
陶源低头不语。
他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思考措辞,问:“你有些急......为什么?”
陶源心中一跳,羞涩地笑着:“因为你......太有魅力了,桃源圣手也是凡人,未能免俗......”
墨曜问:“真的?”
陶源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垂下眼帘,道:“因为......这次差点没命。”
“差点没命”四个字带着强大的杀伤力,果然墨曜脸上一阵发白,说不出话来,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陶源故作轻松,耸肩笑道:“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有啥要做的,就赶紧做一下......”
“有啥要做的?”墨曜品着她的话,笑容灿烂起来,道:“不论你是为何,总之战事结束,我们就......”
陶源将手指摁在他的唇上,不让他说下去。
见墨曜瞳孔一缩,望向他的目光中又有些闪烁起来,刚才有些太着痕迹了,陶源急忙补救,害羞道:“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墨曜将她的手握住,移开,他的唇抖动着,陶源不想听他后面的话,用自己的双唇堵上去,柔软的气息将他包围住,围魏救赵......
好久两人才分开,他脸色微微发红:“陶源......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陶源望着他,他的思绪已经被打乱了,果然凑效,笑问:“什么样?”
他似在思索,沉声不答。
陶源微微有些担忧,又有些得意,低声问:“你不喜欢?”
“喜欢。”墨曜笑起来,眼中熠熠闪光,似乎还是有些担忧,犹豫片刻,眉峰舒展开来,道,“你有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
陶源心中一阵苦涩,皱眉道:“君上快起来勤政,我可不想被人说成狐狸精。”
墨曜听到“狐狸精”的比喻,心情忽然好起来,道:“好,今日你便和我一起去中军帐吧。”
中军帐中都是军务机密,似乎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
陶源问:“我?去中军帐?”
墨曜点头:“嗯。我要盯住你,免得你用四维术跑了。”
君上带着一个随身侍卫进了中军帐,这侍卫似乎年龄颇小,穿着那侍卫服显得不太合身。不过君上对他颇为看重,能进入中军帐的人,都是君上即为信任倚重的人。
中军帐里,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地图沙盘,边上一张案几,层层叠叠的战报案卷分列两边。
陶源道:“你之前说,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墨曜道:“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简单说,就是战事顺利。邾国来势汹汹,前半个月有些凶险,但后来他们内部出了各种乱子,形势急转直下,我军乘胜追击,三天前,大军已经打到关下。”
陶源吃惊道:“关下?”
关下,是一个标志性的地界,曾经是邾国和须句国的边关城市。打到关下,也就是说曾经须句国被邾国占住的土地,如今都吐出来了,到了上鲁国手里。邾国撤退的速度有些快得不可思议。
莫兰山边境,其实已经不是战场前线了,怪不得在帐门口望出去,只有几十个军帐和静静的河流山谷,完全没有战场前线的硝烟气氛。
陶源问:“那接下来会如何?”
是灭了邾国?还是将他们赶回去原来的地界上,苟延残喘?
墨曜沉默片刻,道:“此事尚且未有定论。你怎么看?”
之前是邾国来犯,上鲁国上下一心,抵御外敌。而现在的形势已经变了。继续征战,战线拖得更长,劳民伤财,上鲁国内必然会有人反对。而如果就此停战,依邾国一贯野心勃勃的样子,他们会善罢甘休吗?而且他们何以会败得这么快?是真的败了,还是......
陶源思索一会,道:“邾国败得有些太快了,似乎不合常理。”
墨曜点头道:“我也有些怀疑,他们可能是想以距离换时间。一来,原须句境内管辖压力大,邾国一直以来对须句旧民采取高压管辖,而战争一起,各种资源都向战场倾斜,高压管辖所需要的人力被削弱了,须句境内难以维持之前的高压态势。二来,他们退守到关下后,我军粮草后备物资的供给线被拉长,继续进攻难度加大。”
三天前大军已经打到关下?陶源问道:“这三天中发生了何事?”
“三天前开始停火休战。”墨曜道。
“停火休战?”陶源重复道。
“后天将在随城召开十国会盟。”
桑国是会盟十国中的一个小国,人口不过数万人,随城是桑国的都城,也是十国会盟的常务会议地点。会议上也许就会议定后面的局势。
墨曜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陶源,道:“你看下这个。”
这个信封用金边烫印,显得极为庄重,陶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份十国会盟的邀请函,邀请上鲁国代表和医盟会长陶源列席本次会议。一般这种会议都是各国安排使团出席,使团人选自然是国君自行选派信任的使者人选,并不会指名道姓具体到某人。然而这个邀请函很特殊,里面直接提到了陶源。
如果说这次会议和这次战役相关,而战役又和疫情相关,那么邀请桃源圣手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陶源是医盟的会长,然而这个邀请函为何又是直接发给墨曜的?
难道对方已经知道我在墨曜这?
墨曜道:“后天,随城十国会盟,会议三天。会议期间,按盟约惯例应停火。这次的会议,是邾国提议的......你如果要去,我便陪你去。”
陶源望向他,国君岂可轻易去他国涉险。就像上鲁国的大军已经打到了关下,然而墨曜也还是留在原来的莫兰山边境线上。
更何况桑国是个小国家,并没有很强的军力,十国会盟有盟约在先,谁也不可带兵进入随城。虽然这个盟约看似有效,之前各国都遵守得很好,但那也是在邾国和上鲁国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果上鲁国国君去了随城,这份诱惑太大,难保不会引得他人动起心思。
这次会议,是邾国提议的?邾国国王久病,太子式微,琅璞王子一手遮天。须句王族含冤多年,多年前的那场疫情一直被诬陷为须句王族所为,而如果要替王族洗刷冤屈,这是一次好机会。
陶源在一瞬间就决定要不要去了,道:“墨曜,我想独自去。”
墨曜问:“独自去,是什么意思?”
陶源道:“独自去的意思,就是只代表我自己,和上鲁国无关。会议上都是各国使团出面,这样有事也可有个回旋余地。国君直接参会,身份不对等,而且国君又怎可轻易去他国地面上......”
是的。这样,她的任何言行才能代表自己,而不会给上鲁国带来麻烦。
墨曜道:“你若要去,我便陪你一起。你若不去,便陪我一起。总之,你要记着你的承诺。”
“我的承诺?”陶源问。
墨曜不说话,转身从那堆卷宗中翻出一个长画轴,递给陶源。
这是那副《九别桃源图》,曾经陶源许诺说,墨曜赠送此画给她,她便永远跟着他,然而在郁城遇到司徒慧被骗去邾国冕城后,这画应是被遗落在郁城了。想来应是象志诚发现她失踪后,将她的随身之物都一起打包上交了吧?
墨曜微微蹙着眉,轻声道:“你又说话不算。这画留在郁城,人却跑了。我本想这次一定要罚你,可现在......”
陶源不想他不开心,辩白道:“嗯......这次可不能算我失约,我也是被骗的,呵呵呵......”
他伸手将陶源的头拨过来,四目相对,怔怔看着她。
陶源只觉得自己处于快要崩溃的边缘,愣愣问道:“你想怎么罚我?”
他垂下眼眸,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却想不出罚你的办法......”
我又没有钱,又不禁打,也没有家人可以连坐......
陶源望着那人,他今日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了,道:“确实挺难的,让君上犯难了。”
他双眉越锁越紧,眼中竟漫上一层水光。
“你?”陶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当年那座大冰雕吗?急忙逗趣道,“前几日明明是你不理我,算起来,应该是我更委屈吧,算了算了,看在你救过我那么多次的份上......冰山美人不哭,融化了就不好了......”
墨曜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低声道:“没法罚......”
“别这样,其实我还自我感觉挺好的。”陶源胸口堵得难受,说道,“是我不好,东西不收好,总是丢三落四。不过......”
墨曜问:“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