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好将她引到一处宫殿,就退下了,这宫殿四下无人,应是提前被人屏退了所有侍从宫人。
陶源打探着周围,宽阔的院子,高高的隔墙,前方是一排宽大的台阶,再往上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那大门此刻正敞开着,里面灯火明亮,一人正在抚琴。
陶源缓步走上台阶,琴声洒洒荡荡而来。他望着她,一笑,又低下头去,认真抚琴。
那琴声铮铮有力,初时是将军升帐时的威严庄重,稍后是出征时的矫健轻捷,而后是战斗时的激烈铿锵。忽而琴声停住,陷入一片寂静中。
“陶源,你来了。”墨曜抬起头来,眼神明亮,唇角含笑,道:“你觉得这一曲,如何?”
陶源回过神来,点头道:“好一个热血激荡的铿锵战曲,可是才奏了一半,胜负未分。后半曲呢?”
“尚且未知。”他答道,顿了下,又轻轻笑道,“不过,第一回合,我们胜了。”
墨曜望着陶源,柔声问道:“这段日子我没去找你,你过得可好?”
陶源低头道:“好。”
墨曜沉默半晌,轻声问道:“可有思念谁?”
陶源瞬间脸上发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开口道:“你刚才说的第一回合是什么?”
墨曜原本微笑着,收起笑容,认真答道:“这几个月,各地又陆续出现瘟疫,形势就像多年前那场大疫爆发前的情形。而且,各地截获了多批不良药材。”
陶源心中咯噔一下,问道:“不良药材?”
“气味苦中带腥,色泽为深绿色,形状似五星的小花。”墨曜望着她答道,陶源心中明白这是什么,有些紧张,墨曜轻轻一挑眉,道,“幸好这次提前有所准备,这些药材一经发现,立刻原地焚毁。有个别地区流传出去的,幸好又有得力的医者,各地防控到位,他们掀不起大浪了。”
“好极。”陶源心里大石落地,又问道:“这些药材是从何处而来?”
“谷国、大庭国、甲父国、桑国......”墨曜答道。
“奇怪,这么多国家都偷运不良药材过来上鲁国?”陶源心想如此很难追查来源。
墨曜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国盟十国中人人有份,独独没有邾国。”
国盟十国,是中原地带国力强大的十个国家,为便于协调一些跨国事务,组成了国盟。
陶源重复道:“邾国?”
墨曜点头:“嗯。”
两人目光一碰,心领神会,这独独没有邾国,恰恰说明问题就来自邾国。
陶源打量着这屋子,屋内很宽敞,外侧是宾客坐席,再一进是书房,一张书桌,边上书架上整齐堆放着各类案卷,屋内的陈设严谨又庄重,一分一毫都透出皇家规矩。
陶源问道:“这里是你书房?”
墨曜点头道:“嗯。”
国君的书房是重地,陶源有些拘束,不知眼睛该看哪儿。墨曜拉着她来到书桌边,道:“陶源,你来品鉴下这副字如何?”
陶源望去,只见一张大纸上,写着“正心清源”四个大字,这四个字正是心源医学院的宗旨。
陶源说道:“好字。行云流水,游云惊龙,矫健中又透出一份洒脱之意。”
墨曜道:“这幅字赠给医学院,挂在中堂可好?”
有国君赐字,这简直是御赐金牌,陶源欣喜道:“好。”
墨曜讪笑道:“本来我还怕你不舍得那个中医始祖的画像,听说你经常痴望着那岐伯画像。”
陶源思索了下,笑道:“可以两幅并列挂着。”
忽然又觉得这话不对劲,问道:“谁说我经常痴望着那岐伯画像,是谁,在传播谣言?”
墨曜笑而不答,牵着她在旁边的一个圆桌边坐下,那桌旁盛放着几个木漆盒子。墨曜将那盒子一一打开,竟端出来一桌酒菜。
墨曜道:“你再晚来一会,只怕放这温水盒子里也要冷了。”
“你还没用晚膳?”陶源问道,她自己早在学院中用过了。
墨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点头道:“嗯。我本想等你一起吃,没想到你忙到这么晚,比我这国君还忙。你陪我一起再吃点吧?”
陶源忍不住被他逗笑起来,道:“好呀,只怕又要长胖了。”
他忽然上下打量起她来,认真道:“胖一分更佳。”
陶源被她看得浑身紧张,只想赶紧换个话题,问道:“为何你这边这么冷清,其他人呢?”
“我把这边的宫人都打发出去了。”墨曜道。
“为何?”陶源觉得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墨曜抬手轻轻将陶源的面纱摘下,柔声道:“不想你拘束,戴着面纱怎么吃东西。我们今日好好庆贺一番。”
墨曜给两人斟上酒,笑道:“这一杯,先要感谢桃源圣手,为国解忧。”
陶源开心道:“没想到这次真能起到作用,时机这么凑巧。”
两人碰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陶源道:“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恰好医盟就开了医学馆,恰好又遇到了太后巡视,搭上了东风。”
忽然又想到,墨曜已经准备了七年,这哪里是时机凑巧,分明是准备充分。自己只是误打误撞。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太后巡视,是你安排的吗?”
墨曜摇头道:“那段时间各地疫情刚显出苗头,我昼夜待在这里,接见各地官员和批阅公文。也许是她听到了什么消息,想顺水推舟一把。只是她走了这一趟,却让你辛苦了这么久。”
陶源望向他,他昼夜都待在这里,必定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似乎又清瘦了些,道:“对医者来说,能解人病痛,是最喜悦的事,不辛苦。”
陶源心中暗道,太后也是玲珑心思,轻轻巧巧走了一趟,就给这疫情平息添了无穷助力。
墨曜道:“幸好她和带去的人都不认得你。你怎么就摘下面纱来,如此太过冒险了。”
陶源想,是啊,当时怎么就轻易摘了面纱呢?愣愣道:“是那礼官说,戴着面纱太无礼了。”
墨曜淡淡道:“我不想你冒险,若再有这种情况,你可以拒绝。”
拒绝?拒绝太后巡视?陶源笑道:“嗯......你母后是怎么评价我的?”
墨曜望着她,灿然一笑,道:“说你美若天仙。吓得我不轻,就怕你被人认出来。”
陶源羞涩一笑,又问道:“还有吗?”
墨曜又道:“还说那司徒孩儿多好多好,说你傻......”
陶源脸上发烫,不知该如何接话。
墨曜见她的神情,打趣道:“我母后不知道,你连国君都不嫁,又怎会看上那司徒慧。”
陶源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墨曜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我们一起等......”
陶源问道:“等什么?”
墨曜怔怔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等天道轮回。天道,不会不了了之。”
陶源望着他,天之道悠悠漫长,然而人之道却短得多......
两人畅谈畅饮,陶源从小家中娇宠,常和父王对酌,比起普通女子的酒量来,要好上许多,然而墨曜的酒量却更好。
陶源已慢慢有了几分醉意,问道:“你这几个月昼夜都待在这里吗?你不回寝宫睡觉吗?”
墨曜道:“这段时间事情多,不想在来回路上虚耗时间,便都待在这边。”
陶源憨憨地问道:“那你睡哪里?”
墨曜扶着她又往里走去,里面还有一进,是一个雅致小间,只简单地放着一个床,一套床铺被褥。墨曜笑道:“这里不会有外人,你下次可以用四维术,直接来此找我。”
陶源嘟哝道:“这床有点小......”
墨曜皱眉,问道:“你想要多大?”
陶源不回答,扑到那床上,竟沉沉睡去。
陶源这一夜睡得香甜。
身上盖着被子,暖烘烘的,似乎还有淡淡的墨香。睁开眼,想起来昨夜正和墨曜对酌,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心中一阵慌乱,看看身上,衣束整齐。看窗口漏进来的微光,应已到了清晨。
屋里无人,墨曜已经走了?心中有些失落,低头见到床头的矮柜上,有一团亮闪闪的东西。仔细看去,却是一块黑色宝石,宛如墨色深沉的夜空中一颗璀璨明星,表面流转着五彩光晕,内部透出晶莹,这是一块长条形的黑曜石镇纸。那镇纸下方,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是用古文字写的,一笔一划极其端正,显示写作之人非常用心,然而陶源却盯着看了十多遍,才辨认出来。
门外似乎有宫人来回的脚步声,陶源戴好面纱,将那字条攥在手心,启动四维术离开。
那字条上是四个字:等我娶你。
医学馆里一派热闹景象,国君赐字,是天大的嘉奖。陶源叫人将那中医始祖岐伯的画像往边上稍挪了下,空出一块地方来,将那装裱精美的字幅挂上去。众人都兴高采烈,欢天喜地。鞭炮响了一个月,不少官员都来登门拜访,学习观摩。
随着秋冬季节的来临,瘟疫疫情渐起,幸而各地严控,又有医学馆相助,各地疫情相继被扑灭。医盟本就是各国顶尖大夫组成的联盟,桃源圣手的美名传遍各国,路人皆知。
师傅觉得自己这徒儿真是无药可救了,以前在灵芝村老是痴望那片桃林,现在来到南华城又总是痴望着厅堂里的字画,好好的司徒慧也被她打发到外地去开分馆。
“徒儿啊,你现在事业有成,也该考虑下自己的问题了。”师傅道。
陶源心中无奈,以前师傅是最烦人啰嗦废话的,现在竟自己开始絮絮叨叨,笑道:“师傅,我想学你。”
师傅一愣:“学我?”
陶源道:“你不就是一个人嘛。我觉得女孩儿未必非要嫁人,就是自己一个人,过得精彩,自由自在,也是极好。”
师傅赞同道:“其实男女在先天脑力上,并无优劣。这女孩儿一旦对事业认真起来,比男儿还要专注上百倍,若真能抛开世俗烦恼,也未必就处处不如男人。只是人都活在世俗中,终究是要受到周围人的影响。”
师傅忽然察觉到话题被带偏了,瞪眼怒道:“说你呢,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陶源嗤笑一声,扯着师傅的衣袖道:“师傅,你就我这一个徒儿,你就宠我一回,随我意吧。”
师傅一愣,道:“徒儿,你变了,以前从不会对我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