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第1章 （一）再见

肃肃觉得自己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虽然她感觉这个觉有点儿长。

唯一不好的是，睡觉会做梦，而且在梦里她好像还经历了不少或喜或悲的事情，仿佛是在黑暗中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隧道，又好像是躺在竹伐上飘过了一条惊险刺激的湍急河流，亦或是负重爬上了一座好高好高的山峰……因此当她醒来的那一刻，感到一丝疲惫之余又带着一股“终于解脱了”的释然。

睁开眼，头顶上方不是仙界**门那惯用美玉制作的精致雕花大床，也不是妖界汤谷里根枝遒劲还带着绿叶开着鲜花的树屋，而是高耸险峻的重重黑色岩壁，岩壁上还开着一朵又一朵燃烧着红色火焰的“不灭花”。

“不灭花”她并未亲眼看过，可幸运的是，她养父是妖界的顶级大药师，著有《五界药植宝录》一书，她曾在那上面看过“不灭花”的图片，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过，不灭花是魔界独有的魔植，靠吸收魔气而活，其他各界均无法种植，难道，这里是魔界？不对！按照自己“死”前所受的伤来看，早该下了幽冥才是，怎么一觉醒来会带着前世的记忆，还身在魔界？

小侍女棠梨正拧了帕子，正打算按照千年以来的惯例，每日一次为这位“睡美人”帝姬擦拭身体，就看见“美人”那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然后睁开了眼睛，盯着岩壁上的不灭花瞧个不停。

“天，天啸殿下！您，您醒了？”棠梨到吸了口冷气，算起来她已经是族里一万多年来照顾这位沉睡帝姬的第四任侍女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个福分亲眼看到殿下醒来。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肃肃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她努力扭过头，努力挤出个微笑，努力动了动舌头，张了好几次嘴才勉强说出了一句话：“你，是谁？这儿，是，是哪里？”

“天啊！天嘘陛下，野火大人！帝姬醒了！帝姬真的醒了！”棠梨一把扔下帕子，一阵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唉，你等等呀，好歹告诉我这是哪里？”完全搞不懂状况的肃肃看那人瞬间消失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儿慌，她在心里默默喊道：“还有，你叫我什么，帝姬？你是不是搞错了？”

那位小侍女的效率显然很高，也就喝口水的功夫，两个男人瞬间出现在了她的床前，紧紧的盯着她看个不停。待肃肃稳住心神看清了其中一人的样子，不仅长叹一声，幸好芄兰那女人没在这里，否则这个美男子绝对逃不出那女人的魔掌。

“啸儿，你，你终于醒了！”首先说话的是那个略微高一点儿的男人，也就是最吸引肃肃的那个美男子。他剑眉斜飞，黑眸锐利，鼻梁很高，脸型轮廓分明，最具特点的是他有一把长须美髯，更添潇洒丰颜。加上他头戴紫玉冠，一身黑纱袍，上绣金色业火纹，浑身散发着一股盛气逼人傲视天地的超然气势，一看就是个常年居于上位的人。不过，此刻这位“王者”薄唇轻抿，竟是显露出了主人的一丝紧张。

另一个灰衣男子也是满脸激动的神色，只见他天生一个娃娃脸，圆嘟嘟的鼻子圆嘟嘟的嘴，让人一看就有点想笑。确认帝姬真的醒了，他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对那个美男子道：“恭喜魔帝陛下，天道庇佑，帝姬终于醒了。”

天嘘点点头，随意挥挥手示意他起来，便坐在石床边，拉起肃肃的手，将一丝魔力小心输入她的经脉，感觉一切运转正常，稍微放心了些。见妹妹楞楞的看着自己一语不发，便温声说道：“啸儿，我们魔帝一脉生而知百鸟之言，来，跟哥哥说句话。”

肃肃只觉得握着自己的大手温暖而干燥，让人很是安心，这人眼神中流露出的亲情更不似作假，这，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感觉吧？不过，哥哥？这人是自己的哥哥？魔帝？帝姬？自己这一世是投胎到了魔界不成？可是，既然是投胎转世，过了冥界那一遭，怎么还会有前世的记忆？她分明记得自己不叫啸儿，而是叫肃肃，“鸿鴈于飞，肃肃其羽”的“肃肃”。

“哥，哥哥？”肃肃喃喃道，虽然声音很轻，但天嘘是何等修为，还是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这是他等了二十多万年的声音，他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激动。

“我，我有点儿乱。”从醒来到现在也过了好一会儿了，肃肃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感觉，说话也利索了很多：“我真的叫什么啸儿？这里又是哪里？你们为什么会说我终于醒了？我，睡了很久么？”

天嘘之前虽然欣喜她终于醒来，但生怕这期间耽搁得实在太久，对魂魄有什么不可预计的影响，此刻亲耳听到她说话，见她言辞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就知道她真的已经神魂归位，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啸儿，你叫天啸，这里是琅琊之地，也就是魔界，你是魔族帝姬，有着魔族最高贵的血统。你的父母是上一任的魔帝和魔后，而我是你的哥哥，叫天嘘，是这一任的魔帝。你睡了实在太久太久，此刻刚醒来一定有很多疑问，你先吃些东西，养养身体，其他的我之后再慢慢给你讲。”说完，天嘘拍拍手，棠梨带着几个侍女端着一盘盘食物走了进来，全是各界最上等的灵果。之后，天嘘净手，亲自喂妹妹吃了不少灵果，看她真的吃饱了，这才停下了。

这一幕放在寻常人家实在不算什么，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而已，可放在魔帝身上，却真的让人大跌眼镜。要知道这一任魔帝——天嘘陛下，向来以“杀伐果决，冷酷无情”著称，已经统治魔界二十多万年，即便之前仙界和妖界打得昏天黑地，仙界几大仙门多少神君甚至神尊陨落，妖界妖皇也几度易主，可他统御下的魔界却在这场浩劫中平安度过，没点手段能耐是无法在当时的混乱情况下明哲保身的，更不要说天嘘御下极严，下面的人每每面见魔帝都是噤若寒蝉，生怕被抓住什么错处。魔帝今日这般“柔情”，就是他的“女人们”可能也从未见过。因此，这着实让棠梨等小侍女们看呆了。

肃肃前辈子活了五千岁的年纪，从不知父母是谁，被养父一手带大，懂事后和养父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朋友，从未体验过真正的亲情，从不知道被亲人“投喂”是这个感觉，加之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个肚圆，等清醒过来已经开始打饱嗝了，着实让她的老脸红了一红。

她的这般小女儿模样，大大满足了天嘘陛下那颗疼妹妹的“哥哥心”，他笑了笑说道：“今天先到这里，你好好休息，稳固神魂，明日起，我逐步教你一些魔界修炼的法门，至于这五界的常识，你可以问棠梨，也可以问其他人。”说完，天嘘又指着那个灰衣男子说：“这是野火，是你的专属护卫，有他在，魔界没人能伤得了你。”

肃肃看了那个娃娃脸一眼，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还有护卫？这一醒来就变帝姬什么的，着实让人有些接受不了。老天爷，你是看我前一世死得太惨，所以这算是补偿吗？可是这护卫看起来真有那么强？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怎么看都感觉他有些憨憨的，不像是修为高深的样子。

娃娃脸护卫仍旧是一脸激动的神色，他不仅对着肃肃单膝跪下，双手还横在胸前行礼：“属下一定拼死护卫帝姬安全。”

天嘘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对肃肃说道：“哥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好生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便带着野火出去了。

看他们都走了，肃肃对着那些侍女也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也许是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哪个叫棠梨的侍女，看着就觉得亲切，便单单留下了她。

“殿下，您还需要什么？陛下说了，您需要休息。”看着天啸殿下对自己勾了勾手指，棠梨听话的跑到了她跟前。

肃肃仔细看了看这个叫棠梨的侍女，眼睛又圆又大，鼻子和嘴唇则小小的，很有邻家小妹的感觉，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让人看了就很喜气。一边看小美人，一边在脑中思考，很快，肃肃就组织好了语言，问出了用来铺垫的第一个问题：“你叫棠梨？也是魔界的人？”

“是，奴婢父母都是魔界的人，奴婢从小就长在魔界，奴婢的真身是魔虬龟。”

“哦。”肃肃虽然前世混迹妖界和仙界，从未去过魔界，但是对魔界的一些事情倒是知道一点。魔界之人不像仙界和妖界那么分明，只要内丹染上足够多的魔气转化为魔丹，就会自动变成魔界之人。所以，久而久之，魔界的人分为了两种，一种是天生就是魔界的人，也就是父母都是魔界的人，再一种就是原先为其他界的人，内丹因各种原因沾染了魔气，从而变成了魔界的人。魔界十分讲究血统和出身，后一种人比先天就是魔界中人第一等，除非你实力足够强大。

“你多大了？”

“奴婢三千多岁了。”

“哦，那我多大了，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您是尊贵的魔帝一脉，真身是魔凤凰一族，年纪都是从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开始算的，您的话，我听野火大人说过，好像有二十多万岁了吧。”

“你说什么？”肃肃张大了嘴巴，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瞪着眼睛茫然问道：“你再给我说一遍，我多少岁了？”

小侍女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何让殿下如此失神，可又想不出原因，只能老实回答道：“回，回禀殿下，二十多万岁。”说完，她又瞅了一眼殿下的表情，同为女人的她瞬间明白了什么，赶紧补充道：“那个，殿下，其实咱们也可以从破壳之日算起的，这样算来，也就才一万五千岁。”

肃肃有些欲哭无泪，只要是个女人，一觉醒过来被人告知已经二十多万岁了，这，这，这么老了，谁能接受得了？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最关键的，她最想问的不是这个。

平复了下心绪，肃肃问了第二个问题：“我是一直在沉睡吗？还是曾经受了伤而陷入沉睡？什么原因睡这么久？”

“殿下为何会陷入沉睡，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我是家族里第四任侍候您的贴身侍女了，您从一万五千年前破壳而出化为人形，就是沉睡的模样。”

“一万五千年……”肃肃心中想道：“自己前世只有五千岁的年纪，就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到底有多久？是真的带着记忆轮回重生，还是不知不觉夺了别人的……”

犹豫了下，肃肃继续问道：“你说这里是魔界，那这里是魔界的哪里？”

“回殿下，这里是魔都，魔界的中心，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是万魔宫，历代魔帝的宫殿，这个宫殿是岁羽殿，您从破壳起就被陛下安置在这里了。”

“你说这里有魔界，那是否有其他几界，刚才哥哥说五界？你可否知道？”

“当然，这是人人都懂的基本常识，殿下您先听我大概说说，之后陛下会安排老师专门给您讲解的。我们这里呢，属于琅琊之地——也就是魔界，除此之外，这个世界还有：

大丰之地——仙界；

大荒之地——凡界；

沃野之地——妖界；

还有就是死后审判轮回之所——冥界。

合称为五界。”

“仙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仙界也有陛下什么的么？”肃肃为了套小侍女的话，故意胡乱说道。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帝姬对魔界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反而问起了仙界，但是棠梨还是尽职尽责的说道：“仙界之事，奴婢了解不多，但是大面上的还是知道点的。仙界不像我们魔界有魔帝，也不像妖界有妖皇，仙界可没有什么天帝这一说法，仙界大多以家族为阵营，一个家族或几个家族合起来自成一派，据说最鼎盛的时候号称‘仙门万家’，可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仙界除了大量散仙，最厉害的是六大仙门，它们占据了仙界最好的五座灵山，分别是：

**门、玄丹门——玉门山脉。**门善使灵剑，玄丹门善于炼制灵丹，两门各用一座灵山，千万年来睦邻而居世代友好；

广灵门——少室山脉。广灵门大部分都是女仙，善使乐器，用乐器作为灵气的承载，杀敌于无形；

太上门——三天子都山脉。听说这门派学得比较杂，包容万象，剑、器、丹、符，乐器……好像修行什么的都有；

万符门——衡石山脉。这个门派顾名思义，善使符咒阵法，相传隔绝仙界和其他几界的九重天阵法就是万符门的先祖所创立的。

最后是载器门——赤水山脉，善于制造各种灵器。”

肃肃在心里频频点点头，太好了，格局没变，就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妖界和仙界的仗打完了没有，可又不能大咧咧的直接询问，只能耐着性子拐弯抹角的问道：“这六个仙门，哪家最厉害？”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棠梨的脸颊竟然明显可见的变红了，嘴角也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双眼闪着星星，心悦诚服的说道：“当然是**门了啦。”

肃肃更加郁闷了，小妹妹，我问的是仙界哪个仙门最厉害，不是问你的心上人是谁，怎么会露出如此娇羞的神色？还有，你一个魔界的人，那么赞叹一个仙界的门派，我哥知道这事儿吗？

“为什么**门最厉害？你仔细说说？”虽然吐槽她的表情，但是肃肃很久没这么轻松的和人聊过天了，不禁起了一些兴致。再说了，她也没觉得**门最厉害，别的不提，他们宗主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上一世自己就差点死在他的手下。

听到帝姬问起了原因，棠梨也摆出了一副闺蜜谈心的模样：“天啸殿下，你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紧，可是您以后在外行走可要记住了，端木神尊是整个仙界顶顶厉害的仙人，他所在的门派就是**门，那么你说，**门厉害不厉害？”

“端木，呃，神尊？”肃肃有些凌乱，不该是端木仙君吗？难道是端木家的别的什么人？

“是啊！”

“你可知他的仙名叫什么？”

“端，木，北！好听吧！我曾托去仙界拜师的一个姐姐捎过来一张他的小像，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的俊美，改天拿给殿下看看养养眼。咦？殿下，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肃肃脸上刚才还戏谑闲适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似乎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里，根本没有听清棠梨后面的几句话。

棠梨看对方脸上忽明忽暗，忽喜忽悲，不明白为何帝姬会对这个名字如此在意，不禁讷讷的说道：“殿下，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还是端木神尊的名字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端木这个姓有点儿特别。”肃肃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笑，却在心里唾骂自己一句：肃肃啊肃肃，他的恩情上辈子你已经还得干干净净了，你们之间一个仙，一个妖，强行有过那么一段感情的结果就是落了个被凌虐惨死的下场，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吗？况且，现在你是魔界的人，跟他更没什么可能了，稳住，要稳住！

“哦。”棠梨点头，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忽悠的小侍女，完全没发现主子的小心思。

肃肃想到自己原本的意图又把话题重新挑了起来，再次问道：“那么妖界呢？妖界也分什么门的吗？不对，你刚才说妖界有妖皇？”

“嗯，对啊，妖界和我们魔界差不多，信奉以实力为尊，不过我们魔界和他们不同的是，魔界的人以血统划分等级，分为贵族和平民，血统越高贵，修为自然也就越高。比如我们的魔帝陛下，只有魔帝血脉的人才能够胜任，几大魔城的魔君，也都出身显贵的家族。而妖界不讲究这些，他们比较混乱，比如说你想做妖皇，只要修为够强能打败所有人就行了。”

“哦，那现在的妖皇是谁？”肃肃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自己“死”的时候还是熊罴那个老家伙，也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了，还是不是他。

“这一届的妖皇是个女身，据说超级妖艳，有一丝上古虺蛇的血统，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芄兰！”

“噗！咳咳咳！”肃肃一口水喷了出来，还呛在了嗓子里，吓得棠梨连忙给她拍背，嘴里还埋怨着：“帝姬怎么这么不小心？喝个水都能呛着！”

听到芄兰竟然成了妖皇，肃肃心中比听到端木北成了神尊还要吃惊，因为她总觉得以端木北的资质和勤奋程度，成为神尊是早晚的事情，而芄兰那个女人，虽然修为也不差，可她就是个成天沾花惹草的女流氓啊，她竟然也能成为妖皇，老天爷你这是睡糊涂了吗？

“那前一任妖皇叫什么，你知道吗？”肃肃心中更加纠结了，芄兰那女人都成妖皇了，这得费多少工夫啊，难道自己真的死了很久了，如果真是这样，难道真的是自己夺舍了？她占据了这个帝姬的身体，而并不是什么轮回转世？

“这个奴婢知道，虽然奴婢年纪小，但是学习文化课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古，叫熊罴！就是他挑起了前两次妖仙大战的妖皇。”

果然是熊罴，肃肃心中一紧，终于问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第二次妖仙大战，距离现在多久了？”

“回殿下，差不多一万年了！”

“什么，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