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属于李姑娘的声音,宁裔的头皮都炸起来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扭过身去,脸对着墙壁。
感觉到脚步声靠近,宁裔只想顺着墙缝儿钻进去得了——
要么直接翻墙遁走,要么快步逃开,面墙而立算怎么回事啊?
于是,李漱玉清楚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对着墙,还微弓着腰。
李漱玉愣怔了一瞬,瓷白的面庞红了个通透。
她蓦地想到了某种可能:这个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人影,竟是个在墙根处解手的男人。
李漱玉也想寻个地缝儿钻了。
宁裔乍闻李漱玉的声音,惊慌之下以脸对着墙壁。
听到声音切近,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一个“年轻男子”,这副模样,岂不是让李姑娘误会?甚至吓到李姑娘?
宁裔慌忙转身,涨红的脸刚好对上李漱玉同样涨红的脸。
“你、你、你别……别误会!”宁裔磕绊地解释。
李漱玉听到宁裔的声音,再仔细一端详,那张抹了黑炭故意弄脏的小脸儿,的的确确是属于宁裔的。
她登时有一瞬的失神。
“我不是解……咳!你别误会!”宁裔以为吓着了她,忙着又解释。
李漱玉咬唇。
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
宁裔被她问得愣住。
前两日不是才见到吗?怎么就不认得了?
难道是自己的黑炭伪装得太好了?
又或者李姑娘的眼神儿不大好?
“你是谁家仆从?”不等宁裔回答,李漱玉抢先又问。
宁裔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忘了反应。
主要是李姑娘没认出她来,让她心里很觉失落——
就算李姑娘眼神儿不济,自己的声音总能听得出来吧?
那日前前后后加起来,相处得有一个时辰,难道已经被李姑娘忘记了?
宁裔更觉得失落了。
“诸位先生都在前面花厅中论诗,不好打扰。你若是有什么事回禀你家主人,我唤我家仆从来,替你将你家主人请来。”李漱玉又道。
既不会打扰到“诸位先生”论诗的兴致,又不失待客之道,李姑娘可以说想得很是周到了。
宁裔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重意味:李姑娘不愿让她去前面花厅中。
为什么?
宁裔暂且想不出来。
“不敢劳烦姑娘,”宁裔如寻常小厮一般向李漱玉行了一礼,“我是无意中闯到这里的,惊扰了。”
李漱玉抿紧嘴唇。
可惜,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宁裔没看到。
宁裔依旧维持着欠身的姿势:“我迷了路。烦请姑娘指点怎么出府。”
李漱玉听她这般说,似是松了一口气。
素手朝前方一指:“前面三丈远的地方,有一处小门。你且去那里等着,我唤下人为你开门。”
想来那扇门平日里是锁着的。
宁裔会意:“多谢!”
循着李漱玉的指点,宁裔贴着墙边走了几步。
忽有所感,她扭回脸看了一眼——
李漱玉竟也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她。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诧异了,继而各自微红了脸。
李漱玉微微别开脸:“你只放心去那里,我家仆从很快便到。”
接着,又像是怕宁裔不放心似的,缀了一句:“放心。”
宁裔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实在没法子,她还能翻墙呢!
可李姑娘都这么说了,宁裔倒不忍心了。
对李漱玉说“好”之后,宁裔转身向前,又走了几步。
隐约看到草丛后面,似乎有一扇上锁的小门。
这扇小门应该是通向后院的,平时都锁着,以防惊扰内宅。
宁裔没再回头。
她怕再和李姑娘的眼神撞上,挺窘迫的。
不仅如此,宁裔的心里很乱,诸多疑问涌了上来。
比如,李姑娘为何不认得她了?
再比如,李姑娘既然不认得她,为何还好心为她指路?甚至屈尊亲自唤仆从来,特意为她打开一扇平时都不打开的门,只为了让她顺顺当当地出去?
又比如,李姑娘的言辞语气之中,为何隐隐透出不想让她再遇到任何人的意思?
宁裔刚撞见李姑娘的时候,李姑娘惊恐,那是一个贵宦之女的正常反应。
可是之后该有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斥责宁裔失了礼数,然后询问清楚宁裔到底是谁家的仆人,再告诉宁裔怎么寻到她家主人吗?
然而李姑娘除了开始时的慌乱,之后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在指点宁裔,怎么安全而又不引人注意地离开李家。
这可太奇怪了。
许多疑惑,宁裔不得其解。
她杵在那扇门前,再短暂的等待,都显得漫长起来。
微风拂过,把地上的草丛摇曳生姿,也把某种异常的声音,吹入宁裔的耳朵——
“谁!谁在那里?!”
因为离得远,声音很小。
宁裔的耳力极好,听到了。
是李姑娘的声音!
宁裔警觉:难道是什么人,惊扰了李姑娘?
会不会是歹人?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宁裔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她已经跃步急蹿了出去。
不过几息的工夫,宁裔便抢身到声音响起处。
那个歹人也已经露出了真容——
竟是之前在李府门前,跟在小关大人身后的那个少年,左相家的小公子。
三方相对,彼此都骇住了。
尤其李漱玉,宁裔出现的刹那,李漱玉的脸都煞白了。
邵家小公子惊见宁裔,先是愣了愣。
继而面沉似水,手指一扬:“你是哪来的?胆敢在后宅中乱逛!”
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他自己似乎也是“胆敢在后宅中乱逛”的那个,慌忙向李漱玉道:“漱玉妹妹,我不是坏人!我是奕诚哥哥,邵奕诚,我们小时候见过的!”
邵奕诚说着,目光中满是期待地看着李漱玉。
原来,李姑娘闺名叫做李漱玉。
宁裔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漱玉妹妹”“奕诚哥哥”什么的,着实膈应到她了。
接下来,她不会还要见证“兄妹相认”的感人画面吧?
“邵兄,多年不见。”李漱玉淡淡开口,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邵奕诚因为她的那句“邵兄”,晃了晃神,像不认识李漱玉似的。
他以为,李漱玉至少会唤他一声“邵家哥哥”。
邵兄什么鬼?
怎么听着都像是太学里那些同窗的语气。
他可不想和李漱玉兄弟相称。
“没想到邵兄也来府中做客了,”李漱玉欠了欠身,“邵兄身后那条路便通往前院,向左拐直走就是花厅。”
李漱玉说着,还朝花厅的方向指了指。
她的容貌既出众,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番不凡的气度。
邵奕诚被她话语中的沉稳笃定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听李漱玉道:“邵兄请便。”
邵奕诚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竟是转身要走。
待得走了两步,邵奕诚才蓦地想起自己做什么来了,忙顿住脚步。
宁裔正暗笑邵奕诚跟个傻子似的,被李漱玉哄得团团转呢。
冷不防,邵奕诚转回身,又指着她,言辞锋锐:“这歹人定是要挟了你!漱玉妹妹你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宁裔脸上的“你在说啥?”的表情都来不及收敛——
这个姓邵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姓邵的是真的那么以为,还是故意这般说,说李漱玉被自己挟持?
宁裔心中冷呵。
这个姓邵的,是真想把事情闹大啊!
宁裔眯了眯眼,瞄了瞄邵奕诚的细胳膊细腿。
不是宁裔自负,就邵奕诚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宁裔能瞬间打得他满地找牙。
李漱玉的目光,更多地关注宁裔。
她敏锐地觉察到,宁裔微眯了眼,周身隐隐涌动着斗狠的意气。
李漱玉登时紧张起来——
她真的怕,怕宁裔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邵兄误会了!”李漱玉急道,“这人是我……我朋友家的小厮!”
宁裔和邵奕诚同时听愣住。
宁裔明显感觉到,李漱玉在替自己说话,且不想自己招惹了邵奕诚。
宁裔于是冷静了下来:她也不想给李漱玉惹来麻烦。
邵奕诚却不依不饶的:“朋友?什么朋友?竟让个小子到后宅来!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他竟管起李漱玉结交什么朋友了。
管得忒宽!
宁裔替李漱玉不平。
李漱玉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是我管教下人有失,邵小公子若有不忿,尽可对我说。”身后,忽的飘来了温慕雨的声音。
随着话音,温慕雨穿过月亮门,沿着甬道走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小关大人关弘。
关弘打圆场是把好手。
他哈哈笑着,扯了邵奕诚:“我们正在前面连诗,诸位大人妙语连珠,颇得了些佳句,邵兄快随我前去!”
邵奕诚不怕宁裔这个“小厮”,更不在乎温慕雨,却不能不忌惮关弘——
尤其被关弘发现自己擅闯内宅,传到旁人的耳中,岂不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我与李家妹妹自幼相识,家母多年未见她,也想念得紧,有几句要紧话与她说。”邵奕诚辩解道。
那意思,他一个男子,并非不识礼数擅闯闺阁,而是因为母亲的托付,出于孝道才来到这里。
关弘含笑听着,并不戳穿他:“邵兄孝心至诚,我自然是懂的!”
说着,又扯着邵奕诚去前面。
邵奕诚也知道,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只怕更麻烦。
但他不忿于宁裔的出现。
被关弘扯走的时候,路过温慕雨身边,邵奕诚冷声道:“温姑娘还是好生管教管教下人吧!你不管,就有别人帮你管了!”
威胁的意味,温慕雨秀眉挑起。
邵奕诚说罢,还朝着宁裔所在的方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恋恋不舍地被关弘拉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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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