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441章 第四百一十章 断亲

姜环脸上的平静瞬间崩塌破碎，眼中弥散开一片朦朦雾霭。姜子牙温声道，“过去的时间里如果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那便由它随风逝去吧，今后你就安心在府上住下，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夫妇说，不必拘礼。”

“我不过一个江湖莽夫，哪里会拘于什么礼数，只是丞相……”姜环顿了一瞬，嘴角上勾，“您就真的放心我吗？您刚才可是亲眼见到了我的身手，您就不怕我窃取军机，不怕我对您不利吗？”

“你是在与我玩笑，还是存心羞辱我？”姜子牙骤然沉色，自然有一股子压迫向姜环咄咄逼去。姜环心惊肉跳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姜子牙深睇姜环一眼，和软了眉眼叹声，“你自己说的，刺客有刺客的规矩，你不是什么生意都接。你这话我信了，你自己反倒不信了？”

姜环微怔，随后噗嗤一笑摇了摇头。姜子牙站起身来走到姜环身边说道，“说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我有一孙儿，到了爱玩的年纪，你若得空，可愿意搭把手，帮我带带孩子？”

姜环会意郑重应承，姜子牙俯身致谢，亲自送他出门。伫于门口意味深长地望着姜环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唇畔浮起一层辨不清情绪的笑纹，“夫人一言不发，是恼了为夫啊。”

马招娣绷着脸从姜子牙的身后走了出来，“姜环伤了咱们糖糖，不砍他的脑袋我已经很生气了，你居然还让他去教得儿？你不怕果果知道扑过来咬你啊？”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西岐事一了结我们差不多就得赶回前线，大娘上了岁数我也实在不好让她受累，姜环人品能力都还说过得去，将得儿托付给他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姜子牙挽上马招娣的胳膊在走廊漫步，掩藏于长袖中的手指微动结出一个屏蔽掉周围的空间把他和马招娣完全收纳去。他肃起面孔沉下嗓音贴近马招娣耳畔道，“夫人有所不知，八百年后接下姬家江山的正是姜环的后人。”

马招娣闻言浑身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惊惧不定的模样正好落入姜子牙点漆黑眸。“别怕夫人，为夫也是在朝堂上看见姜环那一瞬心头突然一动掐算出来的。这事我没有告诉姬发，唯恐徒生杀孽，把得儿托给姜环，也是盼着真到了那一天，赢氏或许能念着今日这点渊源对我姜家手下留情。当然，这也可能是为夫多此一举，人心易变，我姜家是否会陪着姬走到最后，尚且未知呢。”

姜子牙感叹的语气拖出一道长长的苍凉，马招娣红着眼尾依偎上姜子牙的身子低低说道，“既然未知，那还是着眼当下吧。相公，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冥界见邓秀啊？邓九公可是伸长了脖子痴痴地等呢。”

“这就去，不过我只怕邓九公会大失所望。”姜子牙揉了揉烦躁的眉心，送马招娣回房后换了身衣服便立刻去往冥界。之前因着这事姜子牙曾连续向姜伋请求三次，希望能准许邓秀来西岐丞相府一趟，与邓九公觌面倾谈一回，奈何姜伋全数驳回，姜子牙也只得亲入冥界，寻着邓秀先聊上一番，若说服邓秀由他自己去请求上殿，或许姜伋就会答应了吧。收拾妥当才要出门，屋外蓦地响起一声猫叫。丞相府里没有养猫，莫非是不晓得打哪跑进了一只野猫？姜子牙开门查看，只见一只黑猫蹲在门口，正仰着脑袋望他。姜子牙瞧着心中生出一股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倒是躲在他身后的马招娣探出头打量黑猫片刻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嗓子唤了一声，“萌萌？”

黑猫竖起尾巴，宝石般的眼珠子沁出泪来绚出一抹清澈的光彩。它迈步上前咬住姜子牙的衣摆朝着自己轻轻扯了扯，姜子牙看懂了它的意思柔声道了声好跟着它走。黑猫把姜子牙领到了鬼市，横拐竖绕后在一条街边停了下来。这条街的另一边伫立着一座豪华酒楼，上悬朱底黑字“饕餮楼”匾额一方。酒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酒楼旁摆有一张四方台子，一名庖厨正在做菜，花哨的动作不时引来台下一片叫好。姜子牙盯着他那和程烷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满眼震惊，也是不解黑猫为何带他到此，亦对黑猫突然间消失不见而稍微紧张。南河从酒楼出来走到姜子牙身前微笑施礼，姜子牙稳住心神理好表情俯身还礼淡笑问道，“想必是阁下使黑猫引我来的了？”

南河摇头否认，笑眼说道，“是那死猫自作主张，斩衰才捉住了它，这会儿正老实挨训呢。”

“死猫？”姜子牙蹙了蹙眉头，心道难不成是他认错了，那其实是另一只黑猫？南河看出姜子牙疑惑于是出言解释，“便是人间原赫城之主家的那只黑猫，公子另取了名儿给它。”

姜子牙松了双眉略点了点头，心下不禁责怪姜伋一嘴。身前南河又道，“死猫在您屋外听了一耳朵，知您走这一遭是为了全那邓九公爱子之心。您不必找邓秀了，我已得公子命，我跟您过去，同邓九公把话说清楚便是。”

“劳烦了。”姜子牙面上一笑心中却是忍不住又斥了姜伋一句，虚拉了南河一把朝着四方台上状似随意地发问，“对了，那台上是谁啊？我还是头回见到制膳像是表演杂耍的庖厨。”

“哦，那位是饕餮楼掌厨程烟，鬼市一等一的的厨师。”南河答了一句，姜子牙又不放心地问道，“那黑猫挨训后可还会受罚？”

“那猫是公子放到酆都主官府养着的，会否受罚得问公子的意思。”南河边走边应，不过三两句的功夫就到了丞相府。姜子牙着人请了邓九公来，南河端坐席上乜了乜抑不住满腔期待的邓九公，压下嘴角的冷意正色说道，“邓将军在祭祀邓秀时遇到的问题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以冥界望乡台台主的身份作出回应：此事非我望乡台冥官鬼差玩忽职守，是没有你和邓秀是父子的信息，确切地说，你和邓秀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邓九公惊愕不已，明明想开口可要说的话偏偏全部堵在喉间，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姜子牙，却见姜子牙也是一脸地不解。只听南河又道，“冥律判断亲缘关系，凭的不单单是血缘，好比姜先生和公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考据日常言行，冥律承认他二人的父子关系。但你和邓秀，本来就父子情薄，你看不上邓秀这个儿子，对他一直不闻不问，朔城案发后，你第一时间将邓秀从你邓氏族谱上除名，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李靖和哪吒父子关系最恶劣的时候，李靖都不曾否认过哪吒是他儿子，他给哪吒烧过冥钱，李家祠堂里有哪吒的牌位，陈塘关秀山上哪吒坟前墓碑清楚刻着父李靖泣立五字，而这些，你通通都没有为邓秀做过。邓九公，是你先不认邓秀这个儿子的。冥律上，死亡时间在三年以内，冥律完全尊重生者意愿，是以望乡台撤销你与邓秀的父子关系。死亡时间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冥律尊重生者意愿的同时考虑死者意愿，是以望乡台暂时恢复你与邓秀的父子关系。死亡时间在十年以上二十年以下，冥律尊重生者意愿的同时优先考虑死者意愿，是以望乡台派遣冥官开始从中调解，给你邓秀蒙冤的信息，甚至安排邓秀托梦给你，可惜没有收到你的正向反馈。死亡时间在二十年以上，冥律完全遵照死者意愿。邓秀是在他身死后第二十五年向望乡台提出撤销关系申请的，我知道，他的这一举动你接受不了，可是邓将军，须知冥律是为保障死者利益，冥官是为死者服务，冥王遵照冥律赋予冥界臣民在冥律所允许范围内的最大自由，邓秀行为没有违律，那么冥官对此的态度便是不支持、不反对、不赞成、不批判，望乡台接到他申请后便是依律允准，撤销他和你之间的所有关系。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邓将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南河酣畅淋漓地说完这一大篇话心中顿觉无比痛快，临走前海还不忘回头厉声冷声警告邓九公，“邓将军，你之前在公子房里烧东西险些酿成火灾，好在最后没有造成大祸也没有牵连到邓秀，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若你日后再有不当之举影响到邓秀的前途，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姜子牙坐在主位除了目送撂下狠话扬长而去的南河不知道还能如何，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愧悔入骨痛彻心扉邓九公。默默陪了邓九公半晌，他闷声离开进了书房，晚上马招娣给他送饭，边持筷为他夹菜边和他说道，“文后下午来找我，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

行刺案审结后，姬发将茵茵交给了太姒发落，关于茵茵为何背主，姬发给的说辞是迫于家族无奈为之，民众不知真相只是扼腕慨叹茵茵可怜，西伯侯府里的尤其是太姒却是清楚，茵茵这是在使苦肉计和嫁祸计。胡安的确谋算着要换个天子，茵茵的目标却只是姜淑祥。茵茵心属姬发，姬发无意，她就偏执地认为姬发这般全是姜淑祥的缘故，所以她借胡安递过来的刀，处心积虑炮制出一桩行刺案，自己再瞅准时机挺身而出护下姬发，如此既可除掉姜淑祥，也可拿此救命之恩请嫁姬发。只要没了姜淑祥，只要她名正言顺地长伴姬发身边，天长日久，姬发定会眷恋她，同她携手白头。她自负聪慧自诩计划完美，现下败了只怪姜淑祥太过狡诈奸猾，不但抢走了本该归她的救驾之功，居然还给她伏下了翠蝉鸣叶簪这个那般显眼的破绽。茵茵恨意滔天咬牙切齿地唾骂姜淑祥，后来又放声大哭责问起太姒和姬发来，话里话外都是埋怨太姒不肯出手成全她，姬发被姜淑祥迷住了心窍见不到她的好。太姒无语，姬发没那份心思她又能如何，总不能叫她硬往姬发床上塞人哪，那她这个母亲成什么了？把一切推到姜淑祥头上，可究竟这与姜淑祥有何相干？茵茵被胡安想法儿送进西伯侯府的时候姜子牙都还未入朝，不知在哪里治病救人的姜淑祥又能怎样迷住姬发心窍？感情之事原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就说她和姬昌，一个西伯侯府世子，一个破落家出来讨生活的渡船女，天差地别原该永无相逢之日的两人，偏偏就在三月三那天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一眼定情。姬昌为她拒绝了帝乙亲妹，帝乙有意借婚姻安抚姬昌，几番拉扯最终只得采纳比干建议认她为妹赐婚姬昌。姬昌追求她时特意修了一座桥，迎娶她时又特意修了一座桥，写给她的那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情诗更是口口相传诵成佳话。伯邑考和苏妲己两情相悦，姬苏两家长辈都无异议，姬发却私下苏妲己媚色重了怕是与伯邑考不甚匹配。苏妲己明明是位才貌双全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她和姬昌都深觉苏妲己是个齐全孩子，似她这样的模样性情，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那姬发这个小叔不喜苏妲己这位长嫂，只维持表面上的亲近旁的都懒淡应付，这有上哪喊冤说理去？茵茵的问题太姒答不了，事到如今她也挽回不了什么，唯有懊悔为何不再多花些心思在茵茵身上，含泪别脸无力挥了挥手，示意身边人将茵茵带下去处置。

注：本章中对饕餮楼的描述出自《东京梦华录》，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