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423章 第三百九十二章 竹心

“唉……”书房内，姜子牙无力扶额，堆在眼角的怒意慢开化成一抹忧虑亘在了眉间。他张开手臂引姬发落座自己方随之坐下，仆从噤声进来奉茶又降悄然有序退了出去。屋外天空阴翳散去投下清辉，就连姬发的侧颜也分得了一束半缕。他看着姜子牙，一双眸子清亮如水，柔和唇角浅浅笑开，“岳父无需过分担忧，我瞧内弟心中有数。”

姜伋自掌虎贲以来，忠于天子，勤劳王事，严肃军纪，清除奸细，安顿内外，分明土氓，先前西伯侯府闹刺客，姜伋便是在五天之内就查清楚了所有事情，包括刺客身份，同党名姓，府中内应，幕后指使……来龙去脉清楚明白，姬发心里十分满意。想到这里，姬发心头不禁划过一丝愧疚。因他手头另有大事，这件案子便被他暂时搁置在一边，也是姜淑祥慈悲，想着给那个内应一个自首的机会，他也好顺坡下来从轻发落，这也算是顾全了太姒的颜面，倒是难为了散宜生，明明连刺客的祖宗十八代都能张口就来了，却还得成天装出一副焦躁不安恐负天恩的惶恐样子跑去牢狱审问刺客，着实辛苦。“岳父，散大夫是否该好生犒劳一番？”

“该赏，但不能张扬。”姜子牙思绪瞬间百转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姬发斟酌片刻点头赞同，撂下此事又说起另一个话头，“刚才不小心听见岳父训斥内弟，语中提及今日行刺实在内弟屋外？那刺客的目标是内弟吗？”

“是马昆和柳息风。”姜子牙蹙起眉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俩孩子必然是瞒着他做了什么事情，可他俩住进丞相府的这段日子，柳息风专心养伤甚少踏出房门，马昆则是日夜侍奉在姜伋榻前寸步不离，而姜伋不在府里的时候也没见他出去过。姬发从袖中取出一本书简递给姜子牙。大周已对鹰川进行了经济封锁，随着韦护和闻仲相继抵达雁城，大周对鹰川的军事打击也在逐步展开。这本书简是韦护加急传回的关于鹰川的最新情况，说有一位名为竹心的江湖人，写了一篇名叫《三问鹰川主》的文章，内容详细揭露了鞠尽忠之死，措辞犀利，字里行间极尽愤慨，搅得鹰川舆论沸腾情势动荡。韦护上奏此事本意是要姬发准许他趁势离间进一步瓦解鹰川，而姬发却从中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种韦护之流看不出来，姜子牙和闻仲却能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他将书简交回给姬发，迎上姬发带有探询意味的目光坦然说道，“臣以为韦将军建议可行，天子不妨允许韦将军相机而行。至于那位竹心，江湖中人，天子既有意施恩，那请叫柳息风过来问问如何？”

“柳剑士客居岳父府上，今日又受了惊吓，论情论理都改是我去探望他才是。”姬发说着站起身来，姜子牙勾勾嘴角陪着姬发同往。路上姜子牙耳廓倏然一动眼风猛地锋利，瞬间摆开架势张臂护住姬发。夜静风高时树枝一摇晃的确容易被误会为人在走动，姜子牙松下心神与姬发相视一笑，两人转身继续向前走。身后一座假山之内，一个黑衣人闪身出来悄然跟上，待姜子牙和姬发被柳息风恭恭敬敬迎进屋内又一个飞檐走壁伏上屋顶。约莫半个时辰，姜子牙和姬发与柳息风走出房门互相作别。黑衣人往后一挪将自己藏进茫茫黑夜之中，躲了半晌方落下屋檐静悄悄地疾步离开。推门进入马昆的房间反手关紧房门，转身一瞬黑漆漆地房间霎时明亮起来。姜子牙站在房中眼神严肃地朝这边看了过来，黑衣人惊惧过后扯下面巾跪倒了姜子牙的身前。姜子牙略略弯下腰身低头刻意低声斥责，声音明显打着颤，“马昆！你竟敢跟踪天子！你是遇着什么事儿了，不仅自己往死路上窜，还要把整个马家一并带走？！”

马昆仰头，一字一句有力问道，“敢问姑父，您陪天子探望柳息风，可是为了竹心？”

姜子牙皱进双眉缓缓直腰凝睇马昆，一脸的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你，便是竹心。”

“是，也不是。所谓竹心，不过一个代号，所有潜伏鹰川的有志之士，都是竹心。”马昆眼中蕴着视死如归的坚定。他声音不大，然每一个字落入姜子牙的耳中都重若千金。他语调并不激昂，但每一次的起伏停顿转折都能在姜子牙的心里掀起一重巨浪。姜子牙顿时明白了马昆为何要冒死跟踪天子，他之前还纳闷儿，马昆写的话本里虽然常有揭瓦偷窥的情节，但又怎会不知这瓦片下面是泥背，泥背下面有望板，望板底下还有椽子和檩条？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听不着，这么做不过想求自己出手罢了，“你起来吧，姑父心里有数了。”

“多谢姑父。”马昆俯身叩首却不起身，姜子牙观他伏地身子微微颤抖，又身感似有冷风从肉眼看不见地地方丝丝沁来，心下一忖立刻怒目叱道，“混账！无论你有千般苦衷万种无奈，你此举都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姑父罚你跪省一夜，你给我好生思过！”

姜子牙撂下责罚拂袖而去，马昆直起上身端正跪好。周身冷气渐次散去消尽，姜子牙前脚迈入姜伋房间后脚姜伋便在他身后现身垂首。姜子牙整张脸沉在幽暗的夜色之中，“其实我们也没资格责罚阿昆什么。”

姜伋知道姜子牙指的是他为了自己出手算计姬昌那一回，忙跪下身子愧疚说道，“是伋儿不孝，叫爹为难了。”

“关于竹心，你知道多少。”姜子牙没接姜伋话也没让他起身，只放低了嗓音沉声问他。姜伋低眼说道，“伋儿第一次听到竹心这个名号，是在大哥生意场上受挫外游散心之时。彼时外公尚在，大哥寄信回来保平安，在信件中他提到在望江楼结识竹心，相谈甚欢甚是投契，在信中，大哥称呼竹心为竹老爹。”

“望江楼”三字令姜子牙下意识地拧紧了眉毛，跪在他身后的姜伋继续说道，“外公收到信后不放心，便命伋儿着实打听了一番。竹心也是写话本儿的，他身材矮小，面容慈祥，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起初伋儿只当他是一位江湖老前辈，直到我涉身雁城，方知竹心竟还是一位令人敬佩的战士。他驭笔如兵，对内凝聚人心鼓舞斗志，对外团结同道，打击鹰川士气，挑起民怨，使初之秋一点一点失去民心。”

姜子牙眉眼峻如山川，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临推门前，姜子牙忽然驻足回眸，“伐商大军中毒时，你长姐赴前线之前曾经给你诊过脉，是否那时你长姐就诊出你被下了蛇丝子？”

姜伋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脑袋，在姜子牙看来这便是默认了。姜子牙狠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迈出门槛疾步走下台阶。水一般清凉的夜风扑上来，激得姜子牙浅浅打了一个哆嗦。他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推门前不见暖心烛火进门后没有爱妻相迎，姜子牙突感落寞之余亦恍然想起马招娣一早被姬发请去西伯府照顾姜淑祥了。整个房间冷寂寂的，姜子牙懒得点灯干脆抹黑坐下身子往后一靠闭眼沉思。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受惊似的低呼，姜子牙霍然睁眼抬手一挥点亮灯盏，原本黑漆漆的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武大娘端着托盘进来不好意思地对姜子牙说道，“姜先生，我是不是扰了您的觉了？”

“没有，我也是才进屋。”姜子牙忙摆出一张笑脸站起身来，武大娘俯身将托盘放到案上，“姜先生，这是招娣出门前特意嘱咐我给您准备的甜汤和点心。”

“麻烦您了。”姜子牙客气道谢，武大娘笑着回了姜子牙一声，一脸关心地叮嘱他别太劳累早些休息。姜子牙一一点头答应，说话间一枚传音紫贝从他的腰间浮了出来，贝壳一张一合间，马招娣甜腻腻的呼唤拖着尾音清晰传出，“牙牙……”

武大娘抿嘴一笑习惯性地避了出去，姜子牙送走武大娘关上房门。马招娣显然是掐着点儿跟姜子牙说话儿的，上来就问姜子牙用了甜汤没有。姜子牙周身一暖脸上不自觉地笑开，转回案后坐下。传音紫贝在他头前三寸左右处漂浮着，姜子牙一边饮着甜汤一边和马招娣聊着家常，马招娣叽叽喳喳地唠叨了一大堆，蓦然正经了语气压下了嗓音试探性的问道，“相公，是不是孩子们又惹你生气啦？”

“没有，不过是孩子大了，我管不动了。”姜子牙状似无奈地轻轻一叹。摸着良心讲，姜子牙是用心管孩子的，但他管得真不如马老爷、泰山府君、孔宣他们多。姜子牙这话也不是听上去那个意思，马招娣身在西伯侯府不知今日丞相府发生了何事，可她既能从刚刚与姜子牙的几句交谈中就能判断出姜子牙心绪不对，自然也能听出姜子牙话外之音，“这话说的，好像孩子小时候你就能管得动似的。”马招娣故意翻了一个白眼儿，好像是闲着没事儿才会去摆弄摆在身前由姬发特意吩咐人给她送来的糕点，“说到这儿，相公，你说你要不要去感谢一下那两只鸟和俞先生啊？远的不提，就这回，能劳烦他们的。”

“他们愿意。”马招娣懂姜子牙，姜子牙当然更懂马招娣。雪天降雷事件、蛇丝子事件与天花毒事件发生时间太过贴近，过后细想前两者分明就是后者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让世人相信周军是感染瘟疫而非中毒，把姜伋按在病榻上把姜淑祥拴在病榻前，就算姜淑祥把姜伋托付给了别的医家，路上也早伏了杀招，姜淑祥不出西岐便罢，只要她出了西岐，必叫她一命休矣。九尾狐在布这个局的时候还是作了多番考虑的，只不过姜淑祥手腕更高，不但顺利抵达前线解了大军之困，斩断了余德和渊蛟这两名帮手，引出了雁城之危，揭破了鹰川祸心，逼得政敌暂时退出了大周朝堂，姜伋这头处理得也算是圆满周到。姜淑祥出门前给姜伋把过一回脉，虽然是在自己顺嘴一句气话的提醒下她才去瞧姜伋的，不过哪怕自己没说那话姜淑祥也不会真的甩手的。九尾狐还是低估了姜淑祥的实力，姜淑祥一搭脉一看药方便很快推敲出了其中关窍，所以她才会叫自己送她一程。姜淑祥是孔宣一手教导出来的，她能发现异常，孔宣和俞跗自然也能发现。手中汤匙微微一颤，匙中汤水晃荡出几道淡淡波纹。其实姜子牙没觉得姜淑祥和姜伋当时的做法有错，他是心惊，因为这是一步险棋。姜伋是上殿，一个不慎，他这两个孩子全都得搭进去，若是冥界有意将事情扩大……姜子牙禁不住又心惊肉跳起来，他已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后悔没把姜淑祥留在身边教养。“自然不必。”姜子牙不敢再想下去，何况事已发生，他有空坐在这后怕不妨多思虑些有用的。比如九尾狐来西岐制造天象时拿来对付他的究竟是什么法器，她又得了谁的助力？再比如九尾狐是从哪得知桓问是姜伋的伥鬼？是冥界？还是西岐？她还知道多少？姜文焕的交际圈他已经仔细查过好几遍，倘若疏漏不在西岐而在冥界，那九尾狐又是何时，通过何种手段，将耳目安插进去的？冥界他不便张嘴也深入不了太多，因此他也愈感焦灼，九尾狐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他没见识过的，她的手心里是否还藏着什么，就是连申公豹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