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从西伯侯府离开返回丞相府直接往姜伋房间过去,才到门口就被一脸急色地阎罗王请进了君翊殿。一张鲛绡屏风挡在寝殿内卧榻前,屏风上隐约可见三道身影或坐或跪或躺,屏风后姜伋打着颤的呻吟声仿若银针一根根刺透纱面直直扎入姜子牙的耳膜,再顺着血液极速捅进心窝。肩背药箱的姬发紧随在姜子牙脚后由一名头梳低髻身着玄衣的女子引领入内。这名女子眉眼细长下巴尖翘,神态清冷中带着一抹温柔,举止优雅气质沉稳,当推测也是一位冥官可能亦位居高阶。女子面容焦急,入内后便立刻面向屏风请了一礼。泰山府君闻得动静马上站起身来快步绕到屏风外,催促姬发赶紧上前。姬发点了点头背着药箱匆匆走到屏风后面,泰山府君一把拦住姜子牙要跟过去的动作伸手把他拉到一边坐下,“是姜少谷主说公子这边本就有俞跗照顾何况凭周天子现在的医道足够应付了我才让慎慈元君请他过来的。今日刚好轮到慎慈元君侍疾。”
姜子牙沉着脸色抻着脖子朝着屏风后面使劲望着,阎罗王和慎慈元君在泰山府君拉他过去坐下的时候便紧随姬发一前一后地到了屏风后面,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守在姜伋榻前。泰山府君瞧着姜子牙的脸色忍不住似的稍稍弯唇,“听孔谷主说,姜少谷主刚出师那会儿你成天睡不着觉,生怕她给人断错症配错药,到了周天子这儿你又是这幅死样子。姜子牙,你就不能对孩子们有些信心吗?”
“泰山府君今日话似乎特别多啊。”姜子牙收回视线回过头来冷眸睇向泰山府君,“糖糖跟孔宣去北海了对吗?情况超出了糖糖的预想是吗?之所以把天子搬来,是想借天子之威压住果果,可是这样?”
泰山府君狠狠阖目,随之溢出眼眶淌到眼角的泪水恍若凶猛的海浪兜头卷来冲得姜子牙瞬间几近窒息。他竭尽全力使自己尽快镇定下来,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这颗狂跳不已恍若即将破出胸腔的心脏。俞跗和姬发诊断完毕来向泰山府君和姜子牙汇报姜伋病情,泰山府君一边探身紧紧握住姜子牙那青筋交错凸起仿佛山脉起伏连绵的双手一边向俞跗和姬发点了点头,俞跗和姬发得到指示后一同回了一礼然后姬发张口说道,“经过仔细反复的检查,确定内弟体表只有下腹和腿间□□发了蛊疮。蛊疮状如人眼约杏仁大小,整体呈鱼鳞状排布紧密程度相对松散,无起泡流脓部分已结痂。总体而言情况不算严重,可用硫磺膏涂抹疮部并内服虎蛟三七粉。涂抹药膏前建议先用混了烈酒的温水擦洗疮部,这样可起到一个软化的作用,更利用药膏的吸收。至于高热疼痛,只是七尸丸引起的副作用,正常的话过了今晚症状就会慢慢消退。”
泰山府君细细听姬发说完便立刻下意识地看向俞跗,得到俞跗无声赞许方才稍稍展颜,“既如此,便请周天子下方配药吧。”
“好。”姬发肃声答应,眼神不觉间瞥到原本该守在姜伋榻前的阎罗王和慎慈元君走出屏风不禁疑惑,“您二位这是……”
阎罗王无奈说道,“公子说他饿了,非要我去给他找点吃的。还说病塌上的药味儿让他难受,磨着慎慈元君去园子里给他摘些合欢花儿回来。”
姬发眸色一深陡然起身,泰山府君和姜子牙也勃然变色同时跳起了身子。阎罗王和慎慈元君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反应了过来。他们一齐奔向屏风后面,果然,病塌之上早就没了姜伋的身影。姬发表情深沉下来眉头死死皱起,姜子牙胸口荡起一个剧烈起伏唇角抿得褪尽所有血色。他匆匆将姬发送回人间西伯侯府连口气儿都没歇便往北海水晶宫飙去。泰山府君和阎罗王先他一步赶到,由鲤鱼精引领入殿的姜子牙甫一迈入就看到裹着白裘的姜伋似任性稚子在与父母赌气般的甩开泰山府君准备搀扶他的手。“公子!”泰山府君直起腰身蹙眉轻斥,姜子牙见状立刻快步上前横身将泰山府君和姜伋阻隔开。他尽量用温和平静的语调哄劝姜伋道,“果果,爹来了,你长姐也在,你媳妇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跟你师尊回去,听话。”
姜伋扬起泪痕交错的脸,抬起爬满血丝的眸,打开干涩痛痒的嗓子,现在的他每发出一个音节他的嗓子都如同受了一次刀割,“爹,鲛儿和希儿身上的蛊疮都出现在脸部和头皮,这意味侵染她们的蛊虫已经上脑。鲛儿脸上的蛊疮出现腐烂、流脓,我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这个时候,我必须守在她们身边!”
“公子爱妻之情本君十分理解,换做平时,哪怕只是按照内廷教则来,你要守在这里本君都不会拦着。可眼下你也发了蛊疮需要治疗,你强留在此只会平添麻烦。神农谷既给出了救治方案,公子你也作出了决断,接下来不该是让你长姐专心致志地治病不是吗?还是说,公子并非给予你长姐十足的信任?”
姜伋眸色愈浓,意味深长的浸泪视线越过姜子牙和泰山府君没入那一帘淙淙水幕里。姜子牙心弦陡然一颤变了节奏,附至泰山府君耳畔小声问道,“君上,孔宣和糖糖到底怎么说的?”
泰山府君亦低声回道,“神农谷共拿出了两套方案,一是开颅,通过在头骨上钻孔来取出蛊虫。二是导引,以药物吸引加功法驱动,使蛊虫从双耳口鼻出。开颅成功一例,导引尚在实验当中。公子选了导引,并要求先救希儿。”
“原来如此。”姜子牙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他心中已经了然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使姜伋离开北海水晶宫。他选择将希儿作为孔宣和姜淑祥是施展导引术的第一例,尽管他爱这个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但于北海而言显然鲛儿更加重要。他再三权衡之下万分艰难地做出了这个选择,他执意留下也意味着除非希儿和鲛儿都平安存活否则他必定是要随她或她或她们而去的。一个冥界上殿,一个天界钦封的北海之主,一个冥界王姬,无论死了哪个神农谷都必须要偿命。他以他的命逼迫他的长姐,他坐在水幕外不肯走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的长姐,她不是在救他的妻女,她是在救她自己。泰山府君也是明白姜伋心思的,可即便他明白,他还是打算尽全力再试一次。姜子牙伸出手指勾出泰山府君衣袖对着他摇了摇头,又转脸与姜伋说道,“既然你坚持,为父也不勉强,不过为父还是得提醒你,你的肩上担负的可不止夫职父职啊。”
“孩儿知道,孩儿已做了安排。”姜伋微微撅起嘴角巴巴儿盯着泰山府君,明明是能招来怜爱的模样偏偏那对儿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是凭谁看了心底都忍不住发毛。姜子牙听到这话委实不好再说什么,泰山府君也唯恐自己再进言会激得姜伋道出“此乃上殿之命”之类的言辞闹得彼此尴尬便也只能遵从姜伋所发下的“即日解除泰山府君禁足,着其代政并命秦广王监佐”的教令,只是在他返回冥界后不久将水草马明王派过来替掉了阎罗王。姜伋对此未置可否,他此刻正吩咐鲤鱼精去给希儿挑选乳母。希儿出生后也就吃了几天米汤,平日食的都是母乳,水晶宫没有预备乳母,一时之间鲤鱼精真不知该去哪寻。眼见鲤鱼精一脸为难,姜伋冷下脸色斥声道,“今日之内必须给希儿找到至少两位乳母照顾,找不到就你们来喂,喂不好我就治你们的罪!”
“喏。”鲤鱼精吓得拔腿就跑了出去,姜伋缓了缓神色欠身扯了扯姜子牙的衣摆说道,“爹,我很担心季儿和得儿,一直都没消息传过来,您说他们会不会也……”
“我这就去看看。”姜子牙闻言又开始紧张得心头狂跳,但是为了安抚姜伋他面上依旧保持平静。他离开北海后先去了神农谷,这会儿姜季正在两名孔雀精的陪伴下认真地读书。他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脉象也正常,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粒疮疤。姜子牙放心地大松了口气怀着姜得也会如姜季这般健康的希冀回到西岐丞相府,很不幸,姜得发了蛊疮,在他回到府里的半个时辰前。马招娣往姜得身上长出蛊疮的部位涂抹药水,动作既细致又轻柔。守在一旁的姬发向姜子牙说明姜得的病情,为了避免说话声惊扰到孩子他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得儿身上只在腰部发了几颗蛊疮,疮发后不久便自行枯萎结痂,我推测这与得儿出生后一直汤药不断有关。得儿目前没有其它不适,体热也逐渐降了,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多谢天子。”姜子牙面向姬发诚心实意地深拜了下去,姬发则是自觉受不起姜子牙大礼赶忙弯腰伸手托住姜子牙手臂将他扶了起来。他悄悄朝着马招娣的身影看了一眼,语气恳切地求姜子牙道,“北海那边还要劳烦岳父照顾一二。内弟什么心思我看得出来,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有您在,我多少能安心些。”
“喏。”姜子牙当然也放心不下北海那边,毕竟姜伋疯起来会作到什么地步他着实没底。手心手背都是肉,断不能为了保全这个就葬送另一个,更没有一个没了也叫另一个也跟着去的道理。是以在他和马招娣守了姜得一宿确定孩子当真无碍后姜子牙又急急赶去北海,姜淑祥已成功将希儿体内的蛊虫导引出来,姜伋怒眼瞪着封在琉璃盘内蓝眼黑须黄白相间拇指长短粗细沿着盘壁慢慢蠕动的两条蛊虫心头滋滋冒火,恨不能立即扬手将这两条虫子扔进无间地狱。水草马明王上前将琉璃盘收到手中,姜子牙走到姜伋身边温声安慰。姜伋眼中含泪一把狠狠抱住姜子牙双腿,姜子牙婆娑着泪眼抬手抚摸着姜伋的头。又苦苦等候了两日,游离在鲛儿脑中的蛊虫也终于被姜淑祥顺利引出!这次共有八只,与先前从希儿脑中引出的一般模样,只是虫体足足长了三倍,腹下亦多了四对钩足。姜淑祥和孔宣行导引术毕俱是疲乏万分,为了防备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姜伋问话趁着姜伋检视就鲛儿状况的空挡各自抓紧连灌了三碗浓糖水才算稍稍恢复了点精神。姜伋握着鲛儿的纤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细细感知着她的脉搏,原见舒展的眉目在眼尾不经意瞥见水草马明王收在手里的两只琉璃盘又瞬间阴冷了下来,“孔谷主可知这蛊虫的来历?”
孔宣脸色极其难看,“此蛊虫名为错金银,雌雄同体,本为蓬莱岛上一朵金银花凋零后机缘之下幻化而得,后渐次繁衍成群。此虫于金银花瓣上产卵,平日以腐花为食,五百年前被金灵圣母捉去炼化,这才成了能上脑的蛊虫。据我所知,唯有生长在蓬莱岛上的错金银才能被炼化成蛊,我曾处于好奇向金灵圣母求教过炼化方法,不过金灵圣母没有告诉我。”
“多谢孔谷主坦言相告。您和长姐辛苦了,请随清漪姑娘去偏殿休息吧。爹,您也一起去吃杯热茶吧。”姜伋朝着一旁服侍的鲤鱼精抬了抬手,鲤鱼精得命立刻转身过去向孔宣和姜淑祥及姜子牙躬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姜子牙父女和孔宣在鲤鱼精的指引下来到偏殿,三双耳朵同时竖起皆是敏锐觉察到殿外加派了看守,三张脸上却均是一副淡定模样对门口一个眼神都欠奉,草草用过茶点后便分别寻了地方躺倒歇下,养足精神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骇浪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