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72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新局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点点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局，姜伋眼尾余光瞥向西伯侯唇角玩味一勾，“君上，伋儿听说侯爷不打算回转天界？”

泰山府君颔首道，“正是。本君有意将姬昌收归主殿任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姜伋肃声道，“臣以为不妥。人死如灯灭，无论姬昌生前有何功德，他入冥界就是一介无籍鬼魂。无籍鬼魂未经选拔直接任命为冥官，冥界无此先例。如今冥王外游未归，无论是君上还是臣，都不好开此先例。姬昌可以留在君上身边，但绝不能即刻授予任何职衔。”

“嗯，也罢，既然公子反对，那本君便不再坚持。”泰山府君明白姜伋是在替自己考虑于是也不怪他驳了自己的面子，姜伋脸廓紧绷复进言道，“容臣提醒君上一句，姬昌现无正式冥籍，而一旦开籍百年之内不得投胎转世，若为冥官，则需酌情延长期限。君上是否立刻就要给姬昌开籍？”

“开籍。”泰山府君并没有按例三次征询姬昌意见而是直接下达了指令，姜伋轻咳一声淡淡开口，“君上果然看重姬昌。”

“那谁叫你上回病重之时只认姬昌呢？”泰山府君叹息一声口气既酸涩又哀怨，连看向姜伋的眼神都仿佛滴出了水儿来，“你嘴上装不知道，但为师一直都清楚，你心里很是在意你外公消魂散魄一事。”

“消魂散魄是外公的选择，伋儿尊重外公的选择，对此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别的心思。”姜伋沉了脸色郑重言语，而后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硬是强拉了一个旁的话头过来，“君上，臣此次觐见，是想求君上恩准即刻重审西海龙王之案。”

“此案关乎公子清白确实不容耽搁，本君准公子所请。”泰山府君身为上殿当然知晓其中利害，没有主动提起不过是顾虑姜伋病体。现在姜伋要求即刻重审，无论出于何种缘故，他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在旁跪坐的西伯侯瞧出姜伋精神不济本欲劝阻，岂料他还未开腔泰山府君便已说道，“你也同去。”

“喏。”西伯侯终是把话咽了回去起身跟在了泰山府君和姜伋后面，想着稍候自己多留意照看姜伋一番或许无妨。枉死城内刑天同十殿阎罗皆已到场，其中阎罗王因兼任君翊殿执事需循规避制度故而没有列席只是陪在姜伋身侧好随时侍奉。鬼差引领西海龙王至泰山府君案前坐下，秦广王请示过泰山府君后扬声说道，“审讯开始。摩珏，请你陈冤。”

“我没有诅咒北海水晶宫之主弑女，这条罪名纯属构陷！”西海龙王望向姜伋神色激动，姜伋捂着怀里的暖炉微微一笑，“我也没有说过是你指使的，只说暗藏诅咒的锦缎出自你西海龙宫。”

“天兵前来锁拿我时，我便预感到自己此番凶多吉少。临刑前，我将西海龙宫传给了长子摩言。姜伋，你可满意了？”

“你把西海龙宫传给了摩言？是只传给了他一个虚位吧。不过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要西海龙宫成铁板一块。”

“这般说来，西海龙宫于你而言依然有用。既然如此，那你就该知道如若我背负污名的话，绝对会影响到深藏你心的四海布局。”

“你如果真的清白，那强加到你身上的污名君上自会给你洗刷干净。我也不会放过这个幕后黑手的，这件事我北海水晶宫必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我信你。”西海龙王和姜伋彼此暗斗多年熟知对方逆鳞所在，此事攸关姜伋妻女，既知另有真凶，那无论如何姜伋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西海龙王含笑颔首撤下先前告诉，泰山府君当场颁布法旨恢复姜伋全部权势荣耀。这桩震动冥界仅差毫厘便将冥官之首置于死地的特大案件就这样在众冥官怔愣的表情中简简单单地结束掉了，没有相互撕咬，没有唇枪舌剑，甚至就连最基本的举证环节都给省去了。九殿阎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姜伋凌眉扫视一圈后看向泰山府君软语撒娇，“师尊，伋儿乏了。”

“好，回去歇着吧。”泰山府君宠溺地拨弄了两下姜伋的脑袋，抬眼吩咐阎罗王小心服侍姜伋回君翊殿休息。姜伋起身携阎罗王行礼告退，在走出枉死城后姜伋终于支撑不住脸色煞白地蹲了下来。阎罗王背起姜伋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君翊殿，召来俞跗扎针行药又是折腾了好一番功夫。姜伋躺在榻上已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阎罗王皱了皱眉头小声问俞跗道，“俞医官，依您看，公子明日可否能临朝啊？”

“临朝？”俞跗闻言忍不住一声惊呼，旋即脸庞涨红呵呵嗤笑，“能啊，你要是想让公子英年早逝，你尽管让他临朝。”

“俞跗，你怎么说话呢！”阎罗王受不得俞跗这阴阳怪气的腔调登时圆了眼睛，俞跗平了平满腹情绪缓和了口吻说道，“公子胃血未止食米都不能进，眼下必须卧床休息。”

“那公子何时能康复？君上刚刚已经下旨，恢复公子全部权势和荣耀。煌煌上殿长年累月卧于病榻这成何体统啊？”

“体统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公子若真就此撒手，你嘴里的权势荣耀还不全是一场空！”

“你们出去争行吗？”敖丙攒紧双眉冷声插言，手上绞帕子的动作却是不停。阎罗王和俞跗别过脸去各自噤声，榻上姜伋在药力的作用下总算渐渐恢复了些许体力，“小敖，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神色焦急，出什么事了？”

“公子，奴才刚刚收到消息，大姬被女娲娘娘抱上九重天去了。”敖丙绞好帕子给姜伋擦拭额头，姜伋眉头一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阎罗王，速去将此事告知西伯侯。”

“喏。”阎罗王俯身一礼出殿办差，西伯侯收到此讯霍然起身脸色登时变得青白。西岐伯侯府内，姜子牙遥望天边流云神色变幻不定，姬发站在姜子牙身边痛声指责，“岳父，我们凡人诚心诚意敬神酬神，可这帮神仙却把我的女儿抢去作人质，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诚心的吗？！”

“不是你的女儿，是我的外孙女。我的孙女得了冥界的册封，我的外孙女自然也该得到天界的恩典。”姜子牙语含冰碴面敷霜雪，转头凝睇姬发沉声言语，“贤婿，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冲着为父来的。你只消治理好天下，照顾好糖糖，剩下的事情自有为父担待。”

东阳紫府内，东华帝君狠狠攥起一只白色瓷杯连叱女娲糊涂，伺候在侧的阿玄硬起头皮怯怯上前，“帝君，要不我们把大姬给送回去？”

“女娲下凡当着西岐文武百官的面儿说大姬与她有缘，孩子才抱走没多久又把孩子给送回去，翻口覆舌岂非白白遭人耻笑？”东华帝君怦地撂下瓷杯横眉立目，“女娲想要制衡冥界本意是好可惜她用错了招数。姬昌滞留冥界尚未回转，抱走大姬，姬昌再愚也清楚眼前唯有效力冥界方能借势保孙女在天界平安。姬昌是子牙旧主，一旦被授予冥官职衔，他日必成子牙行权最大掣肘。”

“帝君，不问是谁历劫完毕回转天界前都要经冥界一遭，您不觉得天界其实很吃亏吗？如果没有冥界阻碍姬昌直接回转天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

“万物繁衍生息，生死俱是重要一环。没了冥界，万物繁衍就等同少了一环。再者，于天界而言，冥界也是一张很好用的筛网，你明白么？”东华帝君别有深意地翻了阿玄一眼，看阿玄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忍不住又是失望一叹，“罢了，你明白与否无所谓，子牙明白就成了。”

“姜先生肯定明白，他是个智者。”阿玄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拿起茶壶往东华帝君刚才撂在案上的白瓷杯里倒下茶水，“冥界正式宣布恢复姜伋所有权势荣耀，已明发诏旨了。您看我们用不用……”

“不用。东阳紫府必须置身事外，唯有这样来日才好说话。”东华帝君举起茶杯呷了一口，吩咐道，“千年石斛亦有养胃之效，你挑些上好的给伋儿送去，顺带也给子牙捎一份。把伋儿复职的消息告诉他，省得他总是提心吊胆的。”

“喏。”阿玄领了吩咐退了下去，备好铁皮石斛分别送往冥界君翊殿和凡间西岐丞相府，并将泰山府君的关切之词一一表述。姜子牙颔首谢过特意请阿玄喝了一杯白梅清茶才放他走，马招娣掀帘出来，遥望阿玄离去身影疑惑凝眸，“东华帝君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姜子牙冷笑一声随手将千年石斛扔到了一边儿，握住马招娣的手与她行至长窗前端详沐雪白梅，“若为夫没猜错，西海龙王恐怕是被冤杀，东华帝君知道内情，送上厚礼只为日后真相浮出水面之时我能帮他周旋，也是希望果果念着他的好，届时能手下留情莫死缠不休。”

“妾还是不懂。既然东华帝君知道内情，何不亲自去找果果相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干嘛非要你出面不可呢？”

“果果什么心性，哪里是东华帝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能安抚住的？他寄信给我们，虽是报平安，但字里行间分明是在说这桩冤案就是他在布局。他豁出性命也要取摩珏首级，焉能凭他东华帝君一席话就能轻易松口的？”

“他不能让果果松口，难道你就能吗？事关他的眼珠子心尖子，他肯让步那才有诈呦。”

“夫人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不过我想东华帝君之所以不去拉拢鲛儿是担心做得太明显会招来果果厌烦。果果这孩子，心思就是这么敏感。”

“那相公，你既趟了这浑水，我们还要不要去神农谷探望鲛儿啊？”

“现在还探望什么？千年石斛送出，如果为夫没料错，鲛儿此刻定然已经不在神农谷了。”

冥界君翊殿内，俞跗正聚精会神地给鲛儿诊脉。半晌过去，俞跗收回悬丝笑着向姜伋拱手禀道，“氐氏身体虽虚，但已无性命之忧。臣即刻为氐氏开方调理身子，公子安心便是。”

“有俞先生的保证，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姜伋笑容如常温和，然话中隐意却很是犀利。俞跗听得浑身一颤喏喏退下，姜伋失而复得地抱起鲛儿在她的额头狠狠印下一吻。一滴眼泪滴下正落鲛儿眼角，姜伋抚摸着鲛儿犹显干枯的发丝暗骂自己竟会疏忽妻子到这种地步。君翊殿内檀香正浓，鲛儿竭力遏制住自己对姜伋的贪恋轻轻挣出他的怀抱说道，“公子，阎罗王接奴婢回来的时候特意叮嘱，公子病弱，奴婢侍奉您需得把持住分寸。”

“阎罗王这是信口胡言，为夫岂会连抱你的力气都没有？”姜伋捏了捏鲛儿的鼻尖再次将她纳入自己怀中，鲛儿依偎在夫君坚实胸膛细细感受这久违的深情，如此良久方柔声说道，“姜郎，妾想回水晶宫照料希儿。”

“你终于清醒了，晓得希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了。”姜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扶起鲛儿严肃说道，“夫人，希儿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睁眼。”

“鲛人出生五十年后才会睁眼，我请长姐替我检查过了，希儿的眼睛没有问题。”

“长姐也跟我提过，但我只有听夫人亲口说我才放心。”姜伋注视着鲛儿又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耳垂眉心，“我让阎罗王送你回去，替我好好抱抱希儿。”

“嗯。”鲛儿的声音软绵绵的，再同姜伋亲热一番后才行礼退去。姜伋体虚难支卧下睡去，昏昏沉沉见恍惚闻见贾氏焦急的呼唤，“公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