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63章 第三百三十五章 男女

“出了何事？”姬发放下茶杯就要起身往外查看，姜子牙见状本已舒展的双眉立时再次蹙起，“坐下！垂裳治天下，盖取诸乾坤，天子当处变不惊稳坐朝堂，遇到点事便沉不住气，成何体统？”

“岳父教训的是，吾受教。”姬发重新端坐低头品茗，直到马招娣绷着一张脸回来方再次抬头。姜子牙留意到跟在马招娣后面身着素服的年轻少妇面露不解，马招娣袖手坐到姜子牙身边双眉紧蹙，“这孩子叫华彩，是我爹早前买过果果的侍婢，嫁出去好多年了，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和母亲兄长一块儿闹上门来，还带了个闺女。方才外头的事儿我已经给平了，闺女交给大娘和小妹了，只把她领了进来。”

姜子牙放下茶杯点了点头，马招娣扭头看向华彩严声说道，“这位是家主的父亲，那位是家主的姐夫，这屋子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委屈尽管照实说，若真如你母亲和你大哥所言，我们姜家一定会负责的。”

“什么？”姜子牙和姬发闻言俱是怔忪，未待细问门口鲛儿清冷的嗓音就已经尖锐响起，“负什么责？勾引家主秽乱内院，这等不知廉耻的贱婢就该拖出去打死！”

“鲛儿！”马招娣望向门口登时竖眉，唯恐家丑外扬赶紧把鲛儿给招呼了进来，“低声些，什么话都进屋再说，这是什么光彩事吗？”

“奴婢知错。”鲛儿趋步入内挺着身子上前行了一礼，同为人妻马招娣当然也体谅鲛儿此刻的心情，“你先坐吧，凡事总要问清楚了才好发落。”

“喏。”鲛儿护住孕腹小心坐好，马招娣朝着鲛儿扬了扬下巴继续说道，“瞧瞧，你主母这会儿也到了，究竟怎么回事儿，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喏。”华彩掀裙跪地先朝着姜子牙夫妇、姬发、鲛儿各磕了一个头，然后才直起身子铿锵说道，“首先，奴婢必须得回清楚一件事儿。奴婢与家主单单是主仆关系，所谓的开脸通房不过是程家放出来抹黑家主的谣言。奴婢的闺女真的是奴婢与夫君所生，同家主半点干系没有，这点绝对不可以误会！”

“那你千里迢迢的领着孩子来丞相府闹什么，还是在国丧的时候？”马招娣冷着脸色疑惑责问，华彩似是被触到了心伤忍不住别脸拭泪，“奴婢夫家在营丘，夫君上个月出海死了，我母亲和大哥听信儿赶来，嘴上说是要照顾我们娘俩，其实根本就是惦记我夫君留下的家底。我夫君生前经营了一家海鲜馆，这么多年忙碌下来多少也攒下了一些富贵。如今他撒手去了，这个海鲜馆就成了香饽饽，他家里的兄弟惦记，我母亲和大哥也惦记，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根本斗不过他们，这才千里迢迢地来求家主帮忙。”

“那你为何不去邯郸马家，而要到西岐来呢？还有，适才人前你为何坚称你母亲和大哥早死了，你不认识那两个疯子？还真别说，也多亏你一口咬定他们是疯子，要不然我还真没法遮掩过去。”

丞相府与西伯侯府毗邻，官员下值戍卫换防必打自家门前经过。而西伯侯又是位体贴下属与民同乐的主君，是以西伯侯府和丞相府外面从来都是跟集市一般的热闹。虑及此处，莫说马招娣和鲛儿，便是姜子牙与姬发都不禁由衷地感激起早仙游多年的马老爷来。幸得他老人家手腕高会调教，要不然华彩怎会如此聪慧想到咬死那对挑事儿的母子是疯子呢？这可是国丧期间，百姓感念西伯侯恩德纷纷自觉戴孝，在举国皆哀的时候公然叫嚣着谈婚论嫁的，不是疯子是什么？这个理由抛出来十个有十二个是会相信的，这出闹剧以两个疯子撒泼开始，再以丞相夫人心善赠食作结，真真儿是再完美不过。马招娣抚了抚鬓暗自舒了口气，看向华彩的眸光也不禁柔和了稍许。坐在下面的鲛儿注意到马招娣表情变化心头立时一酸，委屈的泪水竟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姜子牙眼尾余光瞥见鲛儿状态默然一叹，伸出手来提醒似的轻轻拍了拍马招娣的手背，“既是向家主求助，为何不直接去邯郸马家？”

华彩无奈垂眉，“因为我母亲和大哥一直盘算着让我攀上家主，甚至巴不得我挤掉主母把持马家，若我直接前往邯郸马家，我母亲和大哥必会扰攘不休。奴婢唯恐会影响到主母安胎，所以才没敢寻上门。而奴婢之所以会来西岐，一是打算在福伯灵前上香致祭，而是想着西岐丞相府门楣尊严，我母亲和大哥定不敢造次，谁知……”

“你怎知我怀有身孕？”鲛儿攒眉冷声发问，华彩转头颔首答道，“自然是家主告知的。日前家主亲自登门，称主母有孕嗜吃牡蛎。营丘牡蛎远近驰名，主母既想吃要吃爱吃，那家主会光顾奴婢夫君的海鲜馆便一点也不稀奇了。”

“原来如此。”鲛儿竭力抿住嘴角举帕掩口，然盛在眼里的那汪惊喜却是怎么掩都掩不过去。坐在上首的马招娣看到鲛儿这副表情忍不住暗自摇头，姜子牙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颦眉说道，“既是马家的家事，主母意下如何？”

“不管怎样，她都是从我马家门槛儿迈出去的。奴婢会将此事禀告家主，她就暂时找个客店先住下吧。”鲛儿到底是没把华彩安置在丞相府或是福伯宅院，姬发目送鲛儿离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从未见过弟妹这般，想必这位娘子与内弟定是交情颇深哪。”

“大约是少时便服侍家主左右吧。”姜子牙眉尾上挑回了姬发一句，马招娣瞧了眼丈夫的脸色严声说道，“我待字闺中之时从未见过你，想来你是在我出阁以后才被我爹带进马家的吧。”

“正是。”华彩听明白这是要开始查问自己的身世来历，于是立刻十分乖觉地实言作答，“奴婢原姓苟，因为上头还有个哥哥，故而父母称奴婢二丫。奴婢刚出生时，因母亲嫌弃奴婢是个女儿而差点被扔进井里淹死，是奴婢的祖父把奴婢从母亲的手里给救了出来。奴婢从小就被人当作奴隶使唤伺候全家，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奴婢来做。我祖父受不得奴婢被虐待，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直到有一天，他碰巧遇到了邯郸马家的华老师傅，给他做了几天向导，我祖父便托这位华师傅把我送进了邯郸马家服侍小少爷，也就是现在的家主。临走前，我祖父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我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可我惦记他老人家，人不回去也会时不时地求人捎些东西给他。后来，我接到我母亲的家书，说我祖父不行了，想见我最后一面。我收到信后没敢耽搁马上就向家主告假。当时家主对我说，前些时候听我提起我祖父感染了风寒知道我惦记早已请了大小姐去诊病，收到回复称没有大碍，药材也都备齐送了过去，不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这封家书必定有诈。我当时认定我母亲不敢拿祖父玩笑坚持回去，结果果如家主所料。原来我早些年寄给我祖父的钱粮都被我母亲截留给了我哥哥，家主给祖父准备用来治病的药材也叫我母亲卖了换钱给了我哥哥。我到家时我祖父已病死多日，我母亲还责怪我没多带钱回来给祖父办葬礼。其实我母亲手里明明就有钱，可她就是不拿出来，还把我卖给了邻村的一家姓孙的庄户去给他们家那个快病死的儿子冲喜。我是被我哥哥堵了嘴巴绑过去的，去了之后我母亲又隔三差五地问我要钱。我说没有，我母亲就骂我没本事没出息，还说我爬不上家主的床也就罢了，怎地连个病秧子都拿捏不住。我哭笑不得，敢情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其实当初坊间流传家主收了我当房里人不过是程家散布的谣言，程家与马家本有婚约，后来程家单方面退婚，给出的理由是家里祖辈逝世需要子女守孝。可程烷他娘分明是在两家解除婚约之后才死的，程家面子上挂不住，只得捏造事实，说家主在娶妻之前便先纳妾，对程家不尊重云云。可是我母亲却当了真，几次三番地问我是否得了家主宠爱，是否怀了家主的种。我再三强调说没有，我母亲失望了，这才骗我回来把我卖了给我哥哥换讨媳妇的彩礼钱。我嫁过去冲喜没几天，那个病秧子死了，我成了克死人家儿子的倒霉鬼。我母亲非但不体谅我处境艰难，反而变本加厉地跟我哭穷。说我嫂子肚皮不争气，为了延续香火必须要休妻再娶，我若不帮忙就是不孝，就是要逼着她去死。我被她纠缠得喘不过气，脑门一热就把孙家的钱挪了一些给她。要求她立字据时，她又开始撒起泼来，我念着亲情觉着她不会坑我，索性便不要字据了，只是叮嘱她一定要按期换钱。可惜我再次信错了她，借钱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转脸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孙家发现我动了他们的钱，我催母亲还钱，母亲矢口否认倒也罢了，居然还反过来诬陷我偷拿钱。我没有证据百口莫辩，孙家便将我告上了官府。偷窃乃是重罪，后来还是家主得信儿想方设法把我从牢里给捞了出来。”

“你是你母亲亲生的么？”姬发实在听不下去阴沉脸色怒声发问，姜子牙戚戚莞尔唏嘘说道，“这世上既有为了生儿子而杀死女儿的父母，当然也会有为了养儿子而榨干女儿的父母。”

“羲和诞日，常曦育月，女娲补天，嫘祖养蚕，人从知母不知父繁衍至知母知父，究竟是进步了呢还是退步了呢？”

“人从过去世间的一介渺小存在成长为现在的万灵之长，人当然是进步了的。从来男配阳女配阴，你身为天子，该思考阴阳失衡之症结所在，然后对症下药拨乱反正。”

“喏。”姬发俯下身子接受了姜子牙的谏言，姜子牙颔首还礼后微笑示意跪在地上的华彩，“你继续说吧。”

“喏。”华彩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褪尽喉间那湾哽咽，“家主救出奴婢后把我重新带回了马家安置，主母打百里侯府给大小姐撑腰回来，为这事儿跟家主拌了几句嘴。听华云说，主母从来都没朝家主甩过脸子，主母对奴婢有成见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别说是主母，换成是我都得对你和家主寻思寻思。不关心自己长姐在婆家过得如何，反倒跑去为你忙前忙后，更别提主母过门儿之时可是陪了妾的，家主晾在一边儿却对你上心这几个意思啊？”马招娣绷起脸来哼了一哼，旋即又缓和了语气替姜伋辩解，“不过话说回来，也是鲛儿这孩子心思太敏感了些。我的糖糖是三媒六礼嫁进百里侯府的正妻，有律法护着礼法压着，就算百里鹏婚前纳妾不成体统，果果抓不到他宠妾灭妻的把柄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上门闹去。倒是你，你说你是被母亲骗回家的，回家之后就被绑去孙家冲喜，那你的身契那会儿应该还捏在果果手里，果果要是不管，那就是把自己的脸伸出去给别人打，所以呀，就算为了马家的脸面名声，他也得出面保下你。”

“夫人议论得极是，正是这个道理。其实主母也不是个不讲理的糊涂人，她出身北海望族自幼娇养生性单纯，理不清这人情世故也无可厚非。”

“鲛儿有鲛儿的好处，我也不喜欢心眼儿太多的女孩子。好了，不说她了，说你吧，你既回了马家，又怎么嫁到营丘去了？”

“奴婢被家主带回马家后不久主母便病了，家主怕有闲话传出去便决意把身边的婢女打发掉。家主知道主母对奴婢心存芥蒂，亦不忍奴婢在内宅白白蹉跎，就开始给奴婢张罗婆家。家主有言在先，奴婢接受了家主的安排便不能再与苟家有任何牵扯，关系要断得彻彻底底，与母亲和哥哥就此陌路。否则，即刻离开马家，从此生死贫富皆与马家与家主无关，便是死了，也不要托梦给他！”

“这样啊，难怪你喊他们疯子喊得那么爽快。”马招娣翘了翘嘴角点了点头，逼着女儿与母亲断绝关系，姜伋这一手的确无情，而且还无情得令人心痛，无情得令人叹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