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47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 重病

西岐丞相府新修整的竹林里，姜子牙绷着脸庞把一卷竹简摔到泰山府君眼前，“这是我给伋儿写的辞呈，麻烦君上签了吧。”

泰山府君微微仰头，锐利如刀的眸光直直割上姜子牙的面门，“难道阎罗王没有告诉你，上殿没有辞职，只有罢免吗？！”

姜子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那就罢免吧。酆都鬼蜮也好，无间炼狱也罢，你只管下诏，到时候我去接他便是。”

泰山府君危险地眯起眼睛，宛如一只将欲咆哮山林的饥饿猛虎，“姜子牙，你仗着有东华帝君撑腰，竟敢与本君放肆！”

姜子牙毫不畏惧地勾了勾嘴角，眼底甚至划过一丝嘲讽和不屑，“没有东华帝君撑腰，子牙也有这个底气。左右子牙还没咽气，泰山府君就算再恼恨，也会留有余地的吧。”

泰山府君抬眸凝睇姜子牙，半晌发出一声极冷的轻哼，“姜子牙，你既知道本君不掌生杀之权，那也应该想得到，本君的权势其实是在冥王之下的。姜伋代政奉的是冥王的法旨，你要本君罢免姜伋，岂非是要本君公然违逆冥王法旨，引冥官上表弹劾本君失德？”

“德不配位当然要改弦更张，削足适履才是愚昧不堪怠政害民。要姜伋入冥界为官是我错了，所幸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子牙委实不知君上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说的冠冕堂皇，说白了你不过就是心疼伋儿辛苦想让他过得轻松点罢了。”泰山府君严词点破姜子牙的小心思，缓和了口吻继续说道，“你心疼伋儿，本君何尝不是？只是伋儿如今已贵为上殿，又无过错，罢免他必须得有一个能够说明冥界上下的理由。”

“多灾多病定会耽误朝政，这个理由难道还不足以堵住冥界悠悠众口吗？”

“自是不够。你有所不知，泰一当政时也曾多次卧病，有两次甚至严重到需灼华代政的地步。但即便如此，泰一也未曾卸下冥王职责半刻。本君若准伋儿因病致仕，倘冥官以公子需效仿冥王圣行为由反驳，本君当如何回应。何况，临渊殿对于臣民医疗早有章程，自泰一临朝起还从未有冥官因病致仕，伋儿可不好开这个头啊。”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放我儿子！”姜子牙甩袖呵斥，泰山府君亦怒起拍案，“伋儿也是本君的孩子，你休想抢走！”

“可惜伋儿只有一个，要不找把刀来将伋儿劈成两半儿如何？”姜伋不知何时来的，这会儿正搭着阎罗王的手笑吟吟地站在翠竹之间。姜子牙换了个慈爱的表情把姜伋招呼到了跟前，一壁抬手至他前额探温一壁轻声责备，“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仔细你娘知道了骂你。”

姜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躬身说道，“爹，孩儿有事要与君上商议，可否请爹……”

“冥界无不可公诸于众之事，此乃泰山府君亲口所言。你有话就说，爹旁听无妨。”姜子牙拂衣坐下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阎罗王低眉一笑上前请驾，“听闻姜先生擅长煮粥，今日难得空闲，指点在下一番可好？”

“我……”姜子牙就这样被阎罗王连扯带拽地给拖离了竹林，泰山府君瞄了眼阎罗王的背影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嘴角，“伋儿这是要留阎罗王在身边儿？”

姜伋躬身提壶给泰山府君斟茶，“伋儿明白师尊的意思，只是柏鉴隶属归墟，日后若出了乱子，伋儿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你顾虑柏鉴也罢，但也没必要非阎罗王不可。秦广王、卞城王，便是水草马明王，只要你张口，为师都给你。”

“水草马明王服侍君上最久，没有比他更稳妥的。除了他，换谁服侍君上伋儿都是不放心的。再说了，伋儿遭申公豹暗算的时候，阎罗王好歹救过伋儿性命，这次就算是伋儿报他的恩。”

“他是你的执事，护你周全是他的职责，这也值得你说报恩二字。罢了，你既中意阎罗王，为师就随你，不过这次君翊殿政令不通的确是他失职，伋儿不可轻纵。”

“伋儿已下教令，罚去阎罗王三十年的俸禄并谪降一位，如此处置相信应该可以服众了。”

“服众？你以为单有柏鉴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君翊殿？阎罗王日后不出错便罢，但凡有个错处，弹劾他的奏章都会跟雪片儿似的飞过来。”泰山府君似是在唏嘘感叹，姜伋怔了怔神色喃喃低问，“君上，伋儿当真有这么好吗？”

“这是当然，我的伋儿是这世上最好的。”泰山府君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回答，姜伋眉目弯成新月眼里却尽是惶恐。不知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还是怎地，姜伋直觉得胸口憋闷胃气翻涌得厉害。泰山府君瞧出姜伋难受忙搀扶他回房休息，姜子牙和阎罗王闻讯赶来时俞跗已跪坐在榻前凝神诊脉。两步开外哪吒抱膝蹲坐，李靖和黄飞虎依然如方才那般站在帘外噤声守着。约莫一刻功夫，俞跗眸色复杂地捋了捋胡须，起身行至泰山府君座前下跪拱手，“臣斗胆，请求查阅公子起居注上十日以来的饮食记录。”

泰山府君肃容抬手，阎罗王俯身承命，调出姜伋近十日的饮食记录与俞跗查看。俞跗一字一句仔细看过，越翻眉头越紧越看脸色越沉，“我多番强调公子饮食必须清淡，油腻荤腥皆不得入口，盐糖等调味料更是不可添加，为何不照办？！公子患的可是长年累月的症候，你们是要公子这辈子都这样过吗？！”

“是臣失职。”阎罗王面向泰山府君下跪请罚，泰山府君却是连一个瞪眼都不乐意施舍给他，“你的过失，本君会如实告知公子，你先起来吧。”

阎罗王起立退到一旁愧疚垂首，姜子牙大踏步上前因怕扰到姜伋开口是特意放低了音量，“俞先生，您的医术子牙是一百个信任的，您给我一句准话，我儿这病究竟如何？”

“姜先生也通医术，应该清楚公子的病极难去根儿，一旦复发处理起来很是棘手。我本打算趁这个夏天给公子好生调理一番，这下好了，我在前面紧赶着裱糊，他们却在后边给我可着劲儿地捅窟窿！”

俞跗在世就有神医之名，入冥界后更是得冥王赏识稳稳地坐着临渊殿首席医师的位子，所以他虽不敢指名道姓地斥责姜伋，但说道阎罗王两句还是没什么压力的。不过在场的除了哪吒之外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弯弯肠子的，自然听得出来俞跗口里的“他们”净包括了谁。泰山府君长长吁气无奈低眉，姜子牙轻脚走到姜伋身边深眼凝睇他病中憔悴容颜。俞跗叹息着下去配药，泰山府君沉下脸色攒眉吩咐，“本君决意搬到君翊殿的东阁居住些时日，这便着手安排了吧。”

“臣斗胆请君上三思，君上虽有离开移居别殿东阁的惯例，但那时是王上卧病，公子再尊贵，也不能无视体统规矩。”阎罗王硬起头皮犯颜直谏，泰山府君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无妨。想那俞跗是侍奉王上的医师，本君将他请至君翊殿照顾公子，也没见有谁说长道短啊。只要是为了伋儿好，没什么是不行的。”

“冥官不上表，然公子会惶惧。”阎罗王一语道明了问题关键，泰山府君思忖一番后说道，“那就在公子的寝殿加副坐具和卧榻，够本君日常起居所用就行。”

“不必劳烦泰山府君，果果自有子牙夫妇照顾。”姜子牙这时冷冷插言，转头温言吩咐哪吒，“乖，去把你师叔母给师叔接回来。”

“不用！”姜伋又是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子，姜子牙惊怔一瞬后摸着儿子的脑袋哭笑不得，“是你娘，不是你姐，你就这么怕你姐啊。”

“谁怕她啦？她有什么好怕的？”姜伋迷迷糊糊地喊出这两句后便又开始咳嗽起来，吓得姜子牙赶忙好生安抚，“好好好，我们果果谁都不怕。来，爹爹抱啊。”

“我才不怕她。”姜伋虚弱阖目窝进姜子牙的怀里渐渐安静，泰山府君观察了姜伋半晌方才放心地把目光匀出些许给站在帘外的李靖和黄飞虎，“两位与伋儿非亲非故却愿意守在这里，这份心意本君替公子领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定然报答。两位站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就让阎罗王送两位回去休息吧。”

“泰山府君客气了，我等告退。”李靖和黄飞虎当然不敢真的劳动阎罗王相送，径自自己退了下去。姜子牙确定姜伋安稳后便小心翼翼地把他重新放回榻上，泰山府君看向哪吒轻声说道，“暂时还是不要接你师叔母回来了，被她瞧见伋儿这副样子不知道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情。”

“可是我跟师叔都没办法一直待在西岐啊，果果哥总得有人照顾吧。”哪吒童声稚语更不会转弯抹角，这句话直接令泰山府君怒极反笑，“这话倒是不错，君翊殿上下除了伋儿的确没有一个是人。”

“泰山府君息怒，哪吒只是关心兄长罢了。”姜子牙淡淡解释了一句，出言直走哪吒强行揭过此事，“哪吒，你去厨房看看给你果果哥熬的粥好了没。”

“你也去瞧瞧公子的药煎得如何了。”泰山府君在哪吒离开以后亦打发了阎罗王出去，姜子牙起身敛衣郑重说道，“我家侯爷只是心疼果果无端入狱，这才在饮食上给了他关顾，绝非存心谋害，还望泰山府君明察。”

“伋儿的起居注上记得明白，姬昌无心之失本君自然不会追究。不过姜子牙，你既知道伋儿被囚之时饮食上不周全，为何不立即告知与我？”

“果果无辜入狱君上本就恼火，若子牙当时便实情告诉君上，只怕此刻西伯侯府已沦入地狱之中了吧。”

“姜子牙，你无需话藏讥讽戏谑本君，告诉你，本君还没到老眼昏花分不清善恶黑白的时候！”

“这是自然，泰山府君您与天地同寿。”姜子牙嘴角隐隐浮起一涡饶有意味的笑纹，泰山府君吹了吹胡子别过脸去，只殷切凝望侧卧榻上不时咳嗽两声的姜伋。日影腻着长窗慢慢下移，姜伋被姜子牙和泰山府君联手两次唤起用药进食皆是不过半刻便反呕不止。无计可施之下俞跗只能再调整药方熬了第三碗亲手端了过来，结果这回姜伋是死活都不肯再碰那黢黑酸苦的药汁了，“我不吃我不吃，就算说我抗旨不遵被绑上刑台处以极刑，我也不要再吃了！”

“不许胡闹！”姜子牙拧起眉毛喝令姜伋不可失了分寸，泰山府君则愣是硬起心肠用力掰开了姜伋的嘴巴往里灌药。姜伋眼泪长淌苦不堪言，如此折腾下这碗药最后还是全数吐了出来。姜伋伏身姜子牙膝头猛烈地咳嗽着，同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哀求着泰山府君。突然他表情一变，迅速收拾起心绪表情清冷开口，“哪吒，你在帘外走来走去地是干嘛呢？”

“果果哥，你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啊。”哪吒吐了吐舌头掀帘进来，抿了抿唇角说道，“外头来了位老爷爷，自称是马家的伙计要见你。我看你病得正难受，就寻思着要不要请他明天再来。”

“老伙计？”姜伋眯了眯眼睛，肃声道，“我没事，你且带他去偏厅吃茶，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