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32章 第三百零六章 考验

虽夜至中宵，周营里的烛火却依然没有熄灭的意思。李靖、黄飞虎、杨戬、武吉、邓九公围坐一桌，哪吒、雷震子、土行孙、黄天化、哮天犬、邓婵玉则是散落四角或靠或站。帐中气氛压抑得近乎凝滞，黄飞虎忧心忡忡地揉着眉心说话的声音很是焦虑，“非我杞人忧天。殷商自仲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围绕王位之争斗延续九世，以致国力衰微诸侯莫朝。其后虽有武丁中兴，国势还是无可挽回地倾颓了下去，所以……”所以帝辛在登基数载之后便沉迷于酒色之中真的不是单纯地想要贪图享乐而已。黄飞虎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李靖深叹一声后举手拍了拍黄飞虎的肩膀，“现在说这些还言之尚早，高觉听到的二公子夫妇与丞相及南宫将军的那段谈话到底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这事儿就是冲着丞相来的，二公子和四公子不过是误中副车。”

“姜公子背上杀人的罪名，的确足以令丞相失颜于朝堂。但是，我不觉得西岐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从背后捅丞相的刀子，除非……”黄飞虎突然顿住话语，脊背上悄然沁出一层恐惧的薄汗，“他们的手，应该不会伸得这么长吧？”

“未必不可能。”邓九公突然浑身战栗了一瞬，双眉一下子攒得死紧，“想当年姜桓楚威震东鲁，他的女儿和外孙又显赫尊贵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内外联合，帝辛能只用了数月功夫便将东伯侯府连根拔起吗？”

“可是，丞相先前已经清除了一批，是还有余党残留吗？那我们的伐商大军里面，会不会也有他们的耳目，要不要……”杨戬低声接口，黄飞虎断然否决，“万万不可！我们无凭无据，贸然行动会动摇军心的！”

“既然无凭无据，那咱们还围在这儿扯东扯西干什么呀。”武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挺胸捶腿似要定音，“我是个粗人，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就知道一条，我相信我师父，相信侯爷，相信二公子，相信老天爷站在咱们这边儿！依我说，与其猜来猜去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干点有用的事儿，也能让我师父他松快些。”

武吉话音一落，帐内倏然寂静。半晌，杨戬率先软下面容莞尔言道，“哮天，把渑池县的地形图拿过来，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哎。”哮天犬行至案边取地形图，目光不经意瞥见案上的蜡烛燃出碧绿火焰登时吓得叫了出来，“主人，这烛焰怎么会是这个颜色啊？”

刹那间帐中烛火悉数变绿，照得众将的脸色也开始青白了起来。黄飞虎父子乍然间俱是感觉自己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武吉动了动喉咙对着黄天化手臂指示的方向作揖说道，“不知尊驾是哪一路的，有何心愿未了啊？”

帐帘上飘，唬得众将皆是一个激灵。高明迈步进来，见到火尖枪银尖宝戟居然齐刷刷地刺向自己面门不禁皱起了眉，“几位这是几个意思啊，拿我当成谁啦？”

帐中烛火恢复正常的颜色，高明视线逼着哪吒和杨戬各自收回兵器后才客客气气地拱手说道，“我们鬼差刚才捉鬼，扰了你们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众将闻言舒了口气，高明离帐掩帘朝着远处一点浓稠夜色轻轻颔首。鲛儿屈膝还礼后转身入了冥界。贾氏跟在鲛儿后面一声不吭，直到鲛儿进了殿阁回了房间方不卑不亢地垂首说道，“对不住，我给娘子添麻烦了。您放心，无论有何责罚我都会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娘子。”

“连累与否是你说了算吗？”鲛儿卸掉妆容摘下钗环，又脱下长裙换上素衣，“我不过是回了趟西岐丞相府瞧了一眼孩子，你就给我捅了一个篓子出来。你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么不教人省心的吗？”

贾氏不知该如何接鲛儿这话，正怔忪间福伯领着几个婢仆抬着刑架拿着藤条走了进来。鲛儿起身相迎连眉毛丝都没动一下，福伯余光扫了站在旁边大义凛然的贾氏一眼，满是同情地看着鲛儿说道，“公子从枉死城回来后接到贾氏私往阳间的禀报很是生气，赐罚藤责二十。”

“谢公子恩典，奴婢知错领罚。”鲛儿自觉上了刑架，负责行刑的婢仆上前诚惶诚恐地道了声恕罪后扬手开始责打。贾氏诧异过后欲冲上前去护住鲛儿却被婢仆强按阻拦，福伯没理会她情急之下的狂吼乱叫，直到鲛儿受罚完毕方才回头冷冷睇她，“服侍你主子上榻休息。”

拿住贾氏的婢仆齐齐松手，贾氏没好气地剜了她们几眼后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鲛儿。福伯领着婢仆收走刑架藤条退了出去，鲛儿趴伏在榻上只觉得刚挨过打的脊背火辣辣地厉害，“你帮我把衣服脱下来，我没有力气了。”

“喏。”贾氏擦了一把眼泪，双手轻柔得仿佛是两团软软的棉花，“娘子，咱这屋里好像没有伤药，这可如何是好啊？”

“受刑过后近侍会留下伤药，若是没有那便是公子不准用药。”鲛儿疼得一脑门子冷汗，白皙脊背上的淤痕甚是可怜。贾氏捻绢低泣良久后双眼一横奔了出去，一直悄然候在门口的福伯立刻把她拖到了姜伋的跟前。鲛人踏浪的画作尚欠点睛的一笔，姜伋叹息着搁笔，扭身坐到长窗前撒娇抱怨，“福伯若再慢上一步，这幅画也就完成了。”

“奴才却以为，公子迟迟不肯落笔全因心神未能全部灌注于画作之上。不如先把挂在您心上的事情给了结了，兴许您这笔就能点下去了。”福伯笑着上前给姜伋斟茶，而后躬身退下并且不忘把门关好。贾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定定地望住了姜伋，“犯错的是我，请您莫要牵累无辜！更何况，那位还是您心爱的妾侍不是吗？”

孟婆庄被查封后，贾氏便被押入了修罗牢狱。判决下来后，贾氏又由君翊殿的侍卫带至了公子面前见礼。熏香袅袅琴音潺潺，贾氏愣愣地仰望着安坐上位的俊逸男子，万万没想到统领万鬼的冥官之首居然会是如此地清秀文弱，“罪婢贾氏，拜见公子。”

姜伋径自拨弦不语，着意晾了贾氏半晌见她依然沉稳不失礼仪这才停止抚奏满意勾唇，“你的资料已经送到我这儿来了，从现在起正式没你入君翊殿内廷。我保留你生前的名字以阿婉称呼你。稍后近侍会领你去你今后当差的地方，福伯！”

“喏。”贾氏聪明地选择按下疑惑起身退下，跟着这个被唤作福伯的侍者前往一个位置偏僻然布置雅致的居所。长案上垒好了十数本竹简，福伯止步于案侧一脸严肃地交代，“你将要侍奉的是公子的妾侍氐氏，无正式名分但得内廷独宠，你万不可懈怠。氐氏的日常起居生活细节以及对你的奖惩方式都在这些竹简里，今日之内你必须要记得滚瓜烂熟。”

“氐氏爱辣，食之不加节制不可纵之。氐氏贪睡时常踢被，须时时留意以衾拥覆。氐氏……”

“闭嘴。”姜伋温声打断贾氏的哽咽背诵，自旁边小几上取来茶杯捧在掌心，“你去服侍氐氏没多久便这般向着她，可见我没挑错你。别怪我设局考验你，氐氏的位份实在太低，在她身边儿的如果不是个忠厚老实的，我还真不放心。当然，你也别多想，我是不会只为了考验你而难为我的鲛儿的。她受罚，是因为这是你入殿阁当差以来第一次犯错。婢仆首次犯错，我通常都会归咎于其所服侍的主子。之所以没留下伤药，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为氐氏做到哪一步。”

“那么，奴婢算是通过考验了吧，公子现在可以赐氐氏伤药了吧？”贾氏哆嗦着嘴唇凝睇住姜伋，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长相干净的年轻男子居然会有如此重的心机。姜伋没理会贾氏的表情浅浅地笑开，带着病容的脸庞上泛着的分明是数九天里寒雪的光泽，“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因为内廷无主的关系，君上一直都有给我充实内廷的想法。如果你日后再有什么行差踏错，我不知道我究竟还能挡掉多少次。我在竹简里写得很明白，氐氏位份虽低但出身高贵，如果让他们知道氐氏因为你而被别的女子给压了一头，你觉得他们会把怒气发泄到谁身上呢？你最放不下的，不就是你的丈夫和儿子吗？”

贾氏青了脸色连忙抢白，“君翊殿婢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难不成别的婢仆犯错也要硬扣到我头上吗？”

姜伋没恼，低头抿了一口清茶，“君翊殿的确不是只有你一个婢仆，但氐氏身边的婢仆却只有你一个。按理来说，我应该限制你的自由给你戴上手铐脚镣，你希望我这样做吗？”

贾氏湿漉漉的眼珠渐渐裹上了一层黏腻的恐惧，姜伋放下茶杯施施然走到她的面前，“你很聪明，也很仗义，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后该怎么做。好好服侍氐氏，我自会给你机会让你们一家团聚。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夫妻永不相见。”

两行眼泪从眼窝喷涌而出，贾氏捂着胸口瘫软跪倒在姜伋足下，“奴婢谨遵公子教诲，今后定当恪尽职守不离氐氏半步。”

姜伋凌厉的眸光颇有压力地压了压贾氏的脊背，转身缓步归座，“那就辛苦你了。伤药的事儿我已有安排，你退下吧，告诉她不必急着过来伺候，候召便是。”

“奴婢告退。”贾氏用力抹掉眼泪叩首下去，返回鲛儿居所后发现屋中突然多了一名红裳女子立时生出警惕，“你是谁？”

“你又是谁啊？”马招娣听到贾氏问话面色也是一紧，下意识地挪步堵住贾氏进路。鲛儿闻得动静从榻上爬了起来，不着痕迹地给贾氏点明马招娣的身份，“娘，这位是阿婉，是公子指过来照顾我的。”

“你躺你的！”马招娣撇下贾氏回头招呼鲛儿，贾氏亦迅速整理好情绪随在马招娣半步之后，“娘子，您这会儿可觉得好些？”

鲛儿点了点头，坐起身子吩咐贾氏道，“速来帮我梳妆，我要去侍候公子。”

“侍候什么啊，你给娘歇着！”马招娣不由分说十分强硬地把鲛儿重新按回榻上，贾氏敛容垂首俯身禀报，“娘子稍安，公子已传下话来，让您不必急着过去，候召即可。”

鲛儿羽睫散落，本就黯淡的脸颊越发灰败，“阿婉，我新制了一个暮菊香囊，劳你跑一趟给公子送去。”

“喏。”贾氏探手自床头拿起香囊躬身而去，福伯收下了香囊打发了贾氏回到寝殿继续服侍姜伋更衣，“公子当真要直接往西伯侯府参加朝会，不用合眼休息片刻吗？”

姜伋淡淡地嗯了一声，也没问贾氏因何而来便匆匆去了西伯侯府。如今西岐世子丞相咸征在外，国柄再度移回至西伯侯手中。四公子姬旦摄丞相位一时风头无两，庶长子姬奭也因行事稳妥而渐得看重。三公子姬鲜与五公子姬度八公子姬处结成一党暗中较劲，散宜生竭尽所能从中平衡却愈加吃力。朝堂权势跌宕西伯侯尽收眼底然嘴上却不说破，只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把姜伋叫上了西岐的城楼，“伋儿，本侯近来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人和事，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本侯大限将至了。”

“侯爷德昭四海，必定得上天眷顾。”姜伋面色惶恐登时甩袖下跪，西伯侯和蔼一笑弯下腰身扶起姜伋，“人固有一死，伋儿无需说这些场面话来宽我的心。本侯向来知安天命，只不过是临了了还有件事放不下而已。”

“铁家人在城外遭遇截杀，连累虎贲军受民众质疑。此事的确是臣失职，臣愿领责罚。”

“你呀。”西伯侯抬手点了点姜伋的鼻尖无可奈何的摇头嗔声，深不可测的眸光正落天边朝阳喷薄的地方，“这西岐城啊，就要变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