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25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 镜蛊

无月的夜晚，就连星光也是黯淡的。姜伋平躺在榻上直视帐顶，帐帘上的一对对蓝蝶好似活了一般密匝匝地围在他的眼前不停地闹腾着。屏风后面，两名跪坐拨琴的鲛人已经唱了三首眠歌，无奈姜伋还是睡意全无。他翻了个身，顺带着烦躁地抓了一把铺在身下的厚实褥子，“叫她们退下，唱得我脑仁疼。”

“喏。”趴在榻边因得鲛人歌声催眠这会儿睡得正沉的敖丙闻得姜伋命令赶忙睁开蒙昧的眼，依令斥退两名鲛人后抖擞了一番精神后细声请示，“公子，归墟共进献了六名鲛人，要不要传召另两名鲛人伺候？”

姜伋摇了摇头，敖丙寻思片刻又请示着问道，“那……召氐氏过来？”

“不要。”仿佛是赌气一般，姜伋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敖丙见状哭笑不得，哄着姜伋把被子拉了下来，“唱首眠歌罢了，难不成公子还会害羞？”

“胡说！今晚就不该让你值夜！”姜伋羞恼般地呵斥了敖丙一嘴，侧过身子咬牙说道，“我就不信没她我睡不着觉！再灭两盏灯！”

“奴才就是把这屋里的灯都给灭了，您睡不着一样睡不着。”敖丙叹息了一声，伏身在姜伋眼前劝道，“俞先生都说了，能治疗您失眠的良药正是鲛人的歌声。氐氏是鲛人族正统，她的歌声肯定是最有效的。公子，这病了就得吃药，您可不能任性啊。”

“吃药？”姜伋耳畔响起鲛儿甜美的歌声，心中竟忍不住一阵悸动。敖丙察觉出姜伋神色有所松动，偷笑一声继续加以暗力，“公子若不愿见她，不妨赏她块帕子以遮脸面，再以屏风阻隔不许她近前，只准她以歌喉侍奉，您意下如何？”

姜伋心潮难抑索性也不再固执，阖目点头算是默认。敖丙得姜伋同意立刻开始安排，不多时鲛儿便戴着水色轻纱手捧一束七星海棠翩然而至。与前面的两只鲛人在吟唱时有琴音相伴不同，鲛儿只是低眉婉歌，所选的曲子也极为简单普通。敖丙抱腿靠在榻边打着哈欠，暗道鲛儿果然不是个仅仅中看的花瓶。姜伋在琴艺方面造诣颇高，若是技巧不够只会徒增他的厌恶和烦躁。再者姜伋此刻正失眠焦虑，他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和兴致去品味繁复多变的曲子。鲛儿唱的这首眠歌曲意干脆直接，加上没有丝竹乱耳，反而能更好地表现出她嗓音的独特之处。低婉的歌声如慕如诉，袅袅绕梁间逐渐幻化成一只纤纤的素手，柔柔抚平姜伋皱成一团的眉。侧卧榻上的公子终于静静地陷入了沉睡，嘴角还挂着一缕淡淡的微笑。敖丙心中石头落地狠狠地打了个哈欠埋头膝间，这个夜晚总算不是又注定无眠了。阎罗王满怀安慰地在姜伋的起居注上添了这一笔，泰山府君读罢亦十分之高兴，“看来这个氐氏还是有几分聪慧的，怪不得能让伋儿长情眷顾。”

水草马明王奉茶上来，觉泰山府君心情不错遂笑吟吟地打趣问道，“君上才刚不是还在指责氐氏伺候有失吗？怎么一转脸便夸奖上她了？”

泰山府君轻哼了一声，捋了捋袖子说道，“一码归一码。这样，你吩咐庖厨炮制一碗莲叶羹赐给氐氏。”

水草马明王饶有意味地凑上前去，“是以主殿的名义，还是以君翊殿的名义？”

泰山府君才举起的茶杯在听到水草马明王的问话后立即墩回了案上，水草马明王当场吓得虎躯一震，忙起身扭头朝外跑，“归墟祭司，你在凌虚阁么？”

冰魄挂着一张脸把莲叶羹摆到鲛儿面前，嘴巴里埋怨的话语是半刻没停，“赏一碗羹还得偷偷摸摸的，真搞不懂水草马明王在想什么。我就不明白了，姜伋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倒插门的上门女婿，您高兴就把他叫过来乐呵乐呵，不高兴就把他一脚踹开，又不是什么正主儿，嚣张个什么劲儿啊。”

冰魄骂姜伋是越骂越欢快，直到留意到鲛儿浑身战栗跪地叩首的时候才觉出不对渐渐闭上了嘴巴。姜伋睨笑着越过冰魄直接走到鲛儿面前，单膝跪地伸出两根手指掐起鲛儿的脸颊迫她抬脸与自己对视，“夫人也是这么想的么？”

“当然不是！”冰魄回过神儿来急急冲着姜伋大喊，面向姜伋的背影噗通一声双膝落地。姜伋没有搭理冰魄，鹰隼般的眼睛只是紧紧盯住眼前这个呵气即化只消稍作颦蹙依然能成功激起他全部怜爱的曼妙女子。姜伋在心底哂笑着自己的没有出息，眸色迅速结上了一层寒冰，“左右不过一副药罢了，你如何想我又有何关系？左右多么难吃的药我都吃下去了，也不差你这一副了。”

姜伋松开手指起身拂袖而去，鲛儿双臂伏地身子仍旧抖个不停。侍立门口的敖丙此刻才面无表情的进来，俯身扶起鲛儿的同时不忘扔给冰魄一个不屑的白眼，“我本以为我已经够不中用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中用。”

“你……”冰魄死死瞪住敖丙脸涨得通红，奈何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敖丙面颊尚有肿痕未消当然不敢再犯规矩，是以他虽有宽慰鲛儿之心眼下也只能撇下赶去侍主。姜伋自进书房便跽坐案前皱眉沉思，敖丙亦不敢贸贸然打断公子思绪所以他很聪明地选择静静跪至姜伋身后以适中的力道为他捏肩。姜伋缓缓睁眼，吩咐敖丙坐到他的右手边儿，“你没话要对我说么？”

敖丙低眉顺目，恭谨的态度端了个十足，“氐氏是公子婢妾，她惹公子不悦，奴才确有疏忽教导之责，请公子降罚。”

姜伋挑了挑眉稍，嘴角勾出一抹顽笑，“那好，你现在就去找阎罗王领罚吧。”

“公子你……”敖丙刚才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压根儿没料到姜伋会真的迁怒于他。姜伋瞧着敖丙想反驳又不敢的瑟瑟样子突然松了表情噗嗤了一声，敖丙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公子这又是在逗弄他，“我的公子啊，您就拿我玩吧玩吧。”

“你不觉得，你成亲之后比成亲之前好玩多了么？”姜伋打量着因生气而平趴到他膝上耍赖的敖丙，原本端肃的脸庞是一点也绷不住了，“小敖，你是不是背着我吃了什么药了，就是返老还童之类的？”

敖丙鼻子一哼，“说谁是小孩子呢，我的年纪当您祖宗都富裕。来，汇报一下，铁家人被杀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混账！”公子的一声喝斥吓得敖丙赶忙爬起来按规矩跪好，姜伋沉色起身漫步踱至窗边，“那腰牌是一名新兵返家探亲时不小心失落的，他回来后便立刻作了上报，记录上写的也很清楚。我也查过他了，祖祖辈辈都是西岐人，家世清白。经此一事，我有意把虎贲军的腰牌样式改一下，再将士兵的名字刻在相应的腰牌上。这事不急，倒是铁家人这案子，线索到这儿算是断了。”

“铁家人的魂魄都在枉死城，公子要不要提审看看？或者翻翻他们的生死簿，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嗖啪！”

一记冥火鞭精准狠辣地抽打在了敖丙的要害，青蓝色的火焰刺啦刺啦瞬间烧变他的全身。敖丙蜷缩着身子异常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渐渐有一缕不属于他的魂魄自他的七窍之中飘然而出。姜伋密切注视着敖丙的反应，见到这缕魂魄后目光陡然锐利。他在这缕魂魄尚未汇聚成型之前唤出冰清猛地拨动着琴弦，急促的弦音幻成锁链将魂魄牢牢锁住。姜伋看准时机祭出水晶球准备吸纳，魂魄却在此时猛地挣脱了弦音束缚朝着姜伋狠扑过来。姜伋不意这魂魄的力量如此强大事先未作防备，加上弦音反噬姜伋根本无力阻挡。浓重的阴气憋住了姜伋的呼吸，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阴阳眼才堪堪将这缕魂魄向后逼退一步。湛蓝色的眸光照出了魂魄所属肉身的真正模样，居然是申公豹！姜伋倒吸了一口冷气，申公豹打出的这招天狼神爪他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了。就在姜伋以为自己这条命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阎罗王凭空鹊起干脆利落地对准申公豹的心口位置刺出了青鳞。“噗……”远在朝歌鹿台地宫正在盘膝修炼的申公豹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守在一边护法的九头雉鸡精见状立刻贴了上去，“公豹，你这是怎么啦？”

申公豹擦了一把嘴唇上的鲜血，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还记得那次莫名出现在轩辕古墓暗河里的那条水蛇吗？那时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蛇的头顶上长了两只角。”

九头雉鸡精惊得掩了掩口，“蛇头长角，那不是蛇，而是龙啊。”

申公豹点了点头，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幻作蛇身潜入轩辕古墓里打探消息的龙，除了跟在姜伋身边的敖丙，我想不出还有哪条龙会有这样的兴致。所以，我就在那条水蛇的身上种下了镜蛊。这镜蛊能吸食中蛊者的思维、意识、记忆，可以完美替换掉中蛊者的灵魂而不被察觉。这是我借助女娲石的力量，从姜子牙手中得到的那卷天书里不断参悟出来的法门。我自信我造出来的这个细作没人能发现，没想到还是被姜伋给拆穿了！”

“简直可恶至极！”泰山府君捶床大怒，君翊殿内执事婢仆早已跪满了一地。姜伋咳嗽了两声，虚弱着声音出言劝道，“君上息怒，没必要为了一介小人气坏了身子。”

“本君是气他吗？本君还不是心疼你！”泰山府君把姜伋搂进怀中，捂着姜伋冰凉的双手眼珠儿都快掐出水儿来了，“小脸儿煞白煞白的，该怎么好啊？西伯侯府那边儿你刚销假又不能转头就请假，真是愁死我了。”

“师尊不必烦恼，伋儿有师尊福泽庇佑，万事都可逢凶化吉。”姜伋枕着泰山府君的臂膀，哀求似的拉了拉泰山府君的衣角，“君上，此次伋儿是在阳间遭的灾，殿阁里的婢仆实属无辜。说起来，若不是阎罗王相救及时，只怕伋儿都没命回来见君上了。”

“什么有命没命的，我的伋儿命大着呢。”泰山府君轻轻拍打了一下姜伋的嘴巴示意他不可胡说，回身冷冷瞥了一眼阎罗王，“也罢，看在你护驾有功的份上，本君这次姑且饶了你。都起来吧。”

“谢君上隆恩。”阎罗王率一众婢仆俯首谢恩后躬身退去，泰山府君放开姜伋帮他裹了裹披在他身上的冰蚕丝暖袍，“伋儿休息吧，为师过会儿再来看你。”

“君上。”姜伋叫住泰山府君，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申公豹以镜蛊谋害臣的近侍，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姜伋不问还好，这一问，泰山府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君还能如何处置？申公豹阳寿未尽，本君又无生杀之权，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人间逍遥，本君还能做什么？”

“申公豹顶着朝歌国师的名头，闻仲在时他积极辅助攻伐，闻仲死后他又竭力扛起朝歌帅旗。闻仲的坐骑墨麒麟在主人死后投奔申公豹，就足以申公豹在朝歌的威望是有多高。我爹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主张西岐方面进行刺杀行动。不过，咱们不能动手，不代表申公豹就能真正逍遥。敖丙是东海龙王的儿子，把申公豹往敖丙身上中镜蛊的事儿告诉他，说辞大可含糊一些。臣相信，东海龙王爱子情切，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可万一东海龙王得知此事后，第一步先找上你怎么办？”

“东海龙王若来找我，伋儿自有话应付。他在我这儿寻不着助力，极有可能会去找我爹。我爹为了维护西岐的利益，必然会将矛头指向天界。九重天即便是为了安抚东海龙王，也需得拿出一个态度出来。臣之所以会经东海龙王这一手，是因为敖丙本身的魂魄完好，与中镜蛊者原本魂魄消失的情况有所不同。臣担心申公豹凭此反咬一口，到时候难看的便是君上了。”

“伋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泰山府君偏头思索一番，颔首说道，“伋儿思虑周全，本君就依你所言。你歇着吧，本君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