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03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盛典

黑黢黢的药汁苦得姜伋直淌眼泪，强压呕意咽下最后一口后终于忍不住锤床大怒，“这碗药是谁熬的？拖下去给我重打二十板子！”

“喏。”随侍在侧的敖丙立刻召来鬼差把侍奉汤药的一众婢仆拖出了殿去，不消片刻外面便响起了竹板敲击臀部的声音和婢仆们凄厉的求饶之语。一名捧着漆盘的婢女跪了上来双手高举过头，敖丙探身拈起一枚挂了冰糖的红果喂给姜伋甜嘴。口中苦涩淡了些许，姜伋的怒气也随之散了大半，“罢了，他们也是履行职份不应加罪。停止行刑，备些赏赐以作安慰。”

“喏。”敖丙服侍姜伋安歇，放下帘帐后领着婢仆退了出去。殿门外，鬼差们还在卖力地照着一块扑在地上的驼绒毯子狠狠抡着竹板，坐在旁边的婢仆们憋住笑意大声地哀嚎着。敖丙耸了耸眉毛拍手制止，低声说道，“公子知道你们受委屈了，已经命我给你们备了礼物。你们伺候汤药也都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谢公子恩典。”婢仆们正了神色行礼退去，敖丙负手吩咐剩下的几个，“你们留在殿外伺候，两个时辰换一次岗。”

“喏。”婢仆们分散各处驻守，敖丙转头正要回殿服侍，不意却被自身后匆匆而来的阎罗王唤得停住了脚步。敖丙不满地蹙起眉头，一壁留意殿内的动静一壁小声地呵斥，“阎罗王身为执事，难道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记得了吗？公子寝殿外，岂是能轻易喧哗的？”

阎罗王瞪起眼睛责问，“氐氏前来请罪，已经在偏殿跪候了半个多时辰了，你到底有否禀报公子啊？”

敖丙解释道，“你第一回传话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禀报过了。公子迟迟不提处置之法，我也不好擅自催促啊。”

阎罗王拧眉思忖，片刻后绷脸下令，“敖丙，我有要事需面禀公子，你即刻通报！”

敖丙伸臂阻拦，“不就是处置一个犯错的姬妾嘛，等等又何妨？公子刚刚睡下，难道不是公子的安康更为要紧吗？”

“我真是为公子的安康着想。”阎罗王陡然肃容，厉声言道，“小敖，氐氏不是普通的姬妾，她是昊天上帝的义女，九重天钦封的诸侯。公子一日不处置，她就一日是戴罪之身。氐氏只要戴罪，便不能参加鬼节庆典。今年的鬼节庆典，东华帝君和昊天上帝悉数列席，看不见氐氏在公子身旁伺候，天界会作何猜想？到那个时候，公子劳心动力绝不会比现在少！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你还要拦着吗？”

“我……”敖丙私下计较一番后还是没敢放阎罗王进去，这时姜伋却裹着一件月白色的家常衣裳缓缓走了出来，“待氐氏跪足两个时辰便打发她回去吧，这就是本座对她的惩罚。”

“请公子恕罪。”阎罗王单膝跪地，垂头拱手，“氐氏枉顾礼法恃宠生娇，所犯乃内廷重罪，公子惩罚过轻，恐遭冥官非议。”

“荒谬！”敖丙打量了眼姜伋的脸色，出言驳斥道，“氐氏乃公子婢妾，恩宠冷遇端看公子心意，岂容外臣随意置喙。”

“内廷教则系王上钦定，公子不可不遵啊。”阎罗王改变跪姿匍匐在地，怦然一声前额触地，“公子偏宠氐氏无可厚非，只是公子身为上殿言行皆入史籍，臣忝居公子执事，便不能容许偏宠妾侍四字留在公子的那几页上！”

“阎罗王你放肆！”敖丙闻言不禁目眦，姜伋抬手拍了拍敖丙肩膀，淡笑着放下身段亲自把阎罗王扶了起来，“卿志虑忠纯言之有理，只是氐氏历经艰辛为我生下得儿，这会儿又刚出月子，若真按照内廷教则惩罚，六十冥火鞭不啻要去了她的半条命，你叫本座于心何忍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本座对太微宫也不好交代啊。”

“氐氏为公子诞下麟儿且分娩辛苦身体虚弱，公子酌情减刑有情理可循，起居注上记载得清楚明白，相信任谁都不敢有半点微词。”

“既然如此，本座就依阎罗王所奏，责罚氐氏冥火鞭三十，赐伤药。受刑之后不必过来谢恩，你直接送氐氏回水晶宫养伤，顺带把鬼节庆典的流程给她一份儿。”

“喏。”阎罗王颔首领命，拱手退了下去。敖丙恭敬上前扶着姜伋慢步回殿，避过婢仆耳目悄悄向主子赔笑讨赏，“公子，您答应赐给奴才的那支碧玉鸳鸯钗……”

“知道你要拿着那钗向你妻子献宝，一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姜伋临窗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弄上插在比翼双飞同心瓶里的水晶兰，“小敖，你说负荆请罪这个主意，是谁给她出的？”

“不是您长姐就是您父亲，我猜是您父亲面大。”敖丙跪下身子给姜伋斟茶，却不是姜伋素日饮惯了的君山银针，“碧游宫送来的雨花茶，据说有平喘醒神的功效。看来在通天教主眼里，您也就值这一盏茶。”

“通天教主若是这个意思，那这盏茶也到不了本座的手上。”姜伋举起茶杯啜了一口，冷峻的脸廓棱角分明，“通天教主此举意在奉茶请罪，君上和本座虽接受了他的心意，但**符一事，本座料想他也明白，这并不是区区一盏茶就能了结的事情。”

“这自然是。”敖丙取出绢帕为姜伋拭去额角冷汗，故作轻松地顽笑道，“我以为，若说**符是一块黄连，那通天教主就是那个可怜的哑巴。”

“你惯会胡说逗我开心。”姜伋靠上凭几，脸颊终于支撑不住晕出一抹苍白，“鬼节庆典结束后，君上会在咱们殿阁宴请宾客同僚，我已禀告君上，让你负责宴会筹备事宜。小敖，前千万别让本座失望。”

“谢公子抬爱，奴才定不负公子所托。”敖丙受宠若惊，赶忙施礼谢恩。姜伋莞尔一笑，深深的眸光跳出窗角，寂寂地寥落在了两日前便铺好的遥遥不见尽头的绚红锦毯上。那是一条注定孤独的漫漫长路，因为现在的他，抑或将来的他，怕都已无心心相印的爱妻携手相伴了。呵呵，他所有的成就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他的妻子而拼命挣来的，可当他即将站到巅峰的时候，他的身边却只剩下了凛冽呼啸的阴风。

“今天的风似乎比平时强了许多。”姜伋望着四面大敞的殿门，喃喃低语。侍候在侧的婢仆摸不透姜伋的心意不敢妄自接话，只得怯生生地下跪请示，“公子，要奴婢将殿门合上两扇吗？”

“今日神殿除凌虚阁外所有殿阁的殿门都要敞开，你不知道吗？”姜伋一个责问的眼神横了过去，吓得这名婢仆登时瑟瑟匍匐在地。阎罗王捧着礼服进来，见状赶忙喝退犯错婢仆，弯下腰来惭愧道歉，“婢仆错了规矩，是臣失职。”

“小敖掌执事一半权限，婢仆失礼不全是你的责任。”姜伋淡淡地扫了阎罗王手中的礼服一眼，刻意板着脸斥道，“敖丙忙着差使没空伺候，那氐氏又是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像更衣这样的事儿也要劳烦执事亲自动手了？叫氐氏过来！”

其实服侍姜伋更衣穿戴按道理是在阎罗王职责范围内的，阎罗王自上任以来，关于姜伋的衣饰鞋袜他可没少花心思打理。今日这套礼服是为姜伋出席典礼准备的，由阎罗王服侍更衣并无不妥，只不过是……阎罗王低眉抿住无奈笑意，扬声唤鲛儿入内。姜伋面无表情地起身出座，鲛儿屈膝请礼后方开始为姜伋着装。白纱中单，外披九章纹绣白色衮服，同色配绶。紧接着鲛儿拂裙下跪，探手取来血玉悬在姜伋腰间，又拿起玄色舄履与姜伋踩踏。礼服穿戴完毕刚好钟鸣，鲛儿伏身相送，姜伋肃颜迈出殿门稳步履上绚红锦毯。七十二冥官及受邀前来观礼的各路宾客已在主殿郑重等待，马招娣眼见姜伋远远走来，发现他的头上仅用了一根白玉簪子挽髻，与那身华贵的礼服极不匹配，面色猛地一沉，“果果的这身装扮委实古怪，莫非是因为赶时间这才没发现髻上缺了顶发冠？”

“果果行事谨慎，断不会在如此庄严的场合犯下这等荒谬的错误。”姜子牙摇头否定马招娣这番明显带着担忧的猜测，视线不经意瞥见东华帝君、昊天上帝、阐截三清居然面色凝重地缓缓站了起来，惶惑之下赶忙也把龙马招娣给拉了起来。其他的宾客亦跟着纷纷起立，姜伋这会儿已抵达主殿正垂首候诏。水草马明王出列诵读泰山府君法旨，因用的是冥界官话，姜子牙和马招娣听得是一头雾水，随他夫妇前来的李靖跟黄飞虎父子自然也是满眼的懵然。还是哪吒，缠着姜伋玩闹时偶尔得到过一些提点，这会儿倒是勉勉强强地囫囵出了一个大概，“他是在夸果果哥聪明能干，上体君心，下顺民意，是个难得优秀的出众冥官。所以泰山府君给果果哥的殿阁取了个叫君翊殿的名儿，希望他往后再接再厉，勤勉不缀。”

姜子牙夫妇和李靖及黄飞虎父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太乙真人一脸骄傲地摸了摸爱徒的发辫。哪吒憨笑着挠了两下后脑勺，好奇的目光又转到了姜伋的身上。这会儿姜伋行受诏礼毕，水草马明王将手中法旨交于七十二冥官次第相受，进而呈递给姜伋。姜伋接领法旨后再向泰山府君三拜，泰山府君起身降阶，水草马明王跪呈垂坠九旒白玉珠的冠冕一顶。姜伋只身长跪，泰山府君亲自为姜伋戴好冠冕。一时间鼓乐齐鸣内外钟响，泰山府君携姜伋向殿外走去，七十二冥官依品阶高低顺序随在姜伋身后。主殿前的广场上，冥界臣民皆昂首恭立。泰山府君往旁边让出一步后侧身垂首，姜伋率七十二冥官面向广场上的臣民下跪叩拜。观礼台上，昊天上帝和阐截三清面面相觑，东华帝君变了变眸色后最先长揖。□□七十二只金乌从冥界四方飞来至主殿上空展翅盘旋，万千鬼火乘风汇成一条熠熠星河。赐名典礼到此结束，东华帝君收礼挑眉，回过头去朝着姜子牙绽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姜子牙经不住东华帝君这般盯着自己，掩在衣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攥了起来。东华帝君面上笑容渐渐放大，朗星般的眼眸瞬间恢复素日的慵懒，“距离宴会还有些时候，姜子牙，陪本帝君去铁围山走走如何？”

“喏。”姜子牙不解东华帝君哪来的兴致，但还是跟着东华帝君登上了铁围山。夹竹桃烈烈地绽放着，东华帝君随手掐下了一朵，淡黄色的花蕊上一只枯骨魅蝶正在微微扇动着翅膀，“姜子牙，今日这个赐名大典的流程可是与当年泰一的登基大典一模一样啊。特别是结尾处的那个叩拜臣民的跪礼，泰一继位时为了感激臣民的支持和拥护，也曾当众下跪过。”

姜子牙讽刺一笑，“泰山府君是在提醒子牙，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果果和鲛儿的婚姻是吗？”

“错。”东华帝君冷冷回眸，“本帝君是想说，姜子牙你逃过了一劫。”

“什么？”姜子牙怔忪，脑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稳固鲛儿的名分是为了保全天界和冥界之间的情谊，这跟子牙有什么关系？”

“你呀，当真还需要历练。”东华帝君摊手扔到夹竹桃，枯骨魅蝶一下子受惊开始猛地挥动起翅膀求生，“西伯侯府的盟友之一东海龙王在泰山府君面前告了姜伋黑状，这事儿要是闹开了可是很容易激起冥界不满的。而封神期间三界所有的矛盾都会集中到你的案头，姜子牙，你再不济也该有这个觉悟吧。”

“这是当然。”姜子牙挺了挺胸脯，嘴角弯出一个弧度，“顺哥情失嫂意，确实难办。”

“东海龙王是因为先前在周营吃了一顿你的排头而转头求上姜淑祥的，加之泰山府君不想在庆典之前出现任何意外刻意淡化事情，你这才侥幸避开了如此尴尬的局面。但之后紧接着发生敖丙在轩辕古墓被打上截教**符这事儿，于情于理姜伋都绝不会轻易松口，这可比东海龙王闹出的那场乌龙棘手多了。现在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么？不过，你可别指望本帝君会帮你，更别以为本帝君把你从碧游宫要到东阳紫府是给你清福享的。”

“谢帝君提醒，子牙明白了。”姜子牙心累嗔声，却也只能当作风没吹过花没谢过，即使东华帝君足畔的夹竹桃已经被风吹得谢去了两片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