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260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折辱

姜淑祥扶着凭几侧脸而坐，姬发弯着身子细细察看姜淑祥脸部伤势。眼瞧着早上还白皙娇俏的面庞上赫然肿出了四道红痕，姬发心疼得眼睛都能掐出水来了。马昆把冰好的帕子递了上来，攒眉凝睇姜淑祥重重呼气，“妹子，你跟大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被云氏欺负惯了，所以她巴掌打过来的时候你才没有躲避？”

姬发接过冰帕给姜淑祥冷敷，虽未开口但眼底也是爬满了疑惑的血丝。姜淑祥默然叹息，摆手说道，“云氏自负高贵，从不屑对我动手。这回因何骤然掌掴，我也不甚明白。”

“高贵？”马昆嗤之以鼻，手中扇子猛烈摇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此等粗鄙言行，莫说是王侯将相之家，便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不见谁家的主母似这般失仪。”

“时时端庄刻刻安详，那岂不成了泥胎塑像了么？”姜淑祥低了低眉，微微笑道，“云氏还喘着气呢，大哥未免求全责备了些。”

“云氏今日丢的又不是我马家的颜面，我有什么好计较的。”马昆轻声讥笑，收扇环胸倚靠落地长窗。姬发敛容不语看似沉静，然而透过他眸中一点化不开的浓稠墨色不难感知出他正横亘心间的绵延怒意。姜淑祥暗自揣摩姬发心思，身子往姬发怀里靠了靠，稍抿唇角悄声软语，“君既欲成大业，便不可为区区妇人而乱了心神。”

姬发凛冽眸光瞬间流转出一抹亮色，映照得姜淑祥姿态越发明媚，“江山美人皆吾之志，两者不分伯仲。”深情睇住姜淑祥慧黠美目，姬发的笑容意味深长。两情相悦相依相偎，姬发焉能不知其实姜淑祥从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总是苦费思量在身侧良人眼中江山美人孰重孰轻，更不会作出矫情成全夫君鸿鹄心志含泪舍弃自身的愚蠢行为。他倾心相待至死不渝的贤德嘉偶，向来如他一般骄傲自持，怎会随意弯曲脊梁自甘卑微。故而姬发此言并非允诺，而是提点，更是委屈。姜淑祥无奈弯唇，纤柔身子缓缓滑落至姬发臂弯，“妾将为君之妻室，自归内院。百里海父子已入伯侯府任职，当为外臣。今日辱妾者乃云氏，君若迁怒于百里海父子，恐招来朝臣非议，届时君与妾恐都无法安然自处。”

“卿之言不无道理。”姬发揽住姜淑祥，蹙眉沉思。百里家本无甚紧要，却偏偏曾与西岐当今丞相缔结过姻亲。一旦处置不当，不知会卷了多少人的颜面。可要他装佯装无事轻轻放过，他又委实难以做到。姬发低垂眼帘，凝眸注视姜淑祥红肿脸颊。姜淑祥感受到姬发森冷气息，仰面举手抚平他凌厉眉角。屋外回廊响起一阵窸窣之音，伫立多时瞭望庭院草木的马昆这时转过脸来，以拳掩唇咳嗽了一声。姬发闻声抬头向前望去，散宜生长立拱手正色禀报，“二公子，侯爷请您即刻过府。”

姬发放开姜淑祥出座整衣稳步而去，姜淑祥眺住姬发渐次模糊的挺拔背影慢慢直起上身。马昆唰啦一声打开扇子，面向姜淑祥刻意压低音量，“姑母当着侯爷的面儿刀挟百里海，就连姑父都被姑母给吓着了。”

姜淑祥闻言眼神稍变，以手支颐似笑非笑，“现在便往伯侯府安插眼睛，会否太心急了些？”

马昆呵呵两声，眼尾挑了一挑，“花花世界绚烂缤纷，为兄与阿伋均尚未尽兴，哪里会就此踏上死路呢？”

“如此说来，那可就有意思了。”姜淑祥冷冷勾唇，一抹谋算风华压在眼底，“彼暗我明，不妨以静制动。”

“为兄亦是这个打算。”马昆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后郑重嘱咐，“依为兄之见，此事还是不要惊动家主了。”

“大哥这话说得可有些晚了。”姜淑祥懒懒躺下，长长羽睫慵然卷曲，“不过凭阿伋的城府，大哥真真是多虑了。”

“为兄是否多虑，端看百里家是否有自知之明。”马昆哼了一声，看了看时辰，动身赴冥界探望马易。冰魄祭司将马昆引至姜伋殿阁，鲛儿抱着马易正玩得高兴。姜伋闲在旁侧把玩着棋子，望见马昆过来赶忙抬手招呼。马昆掀衣盘坐，俯视棋盘信手落子，“家主按兵不动，可是在布局？”

姜伋眨了眨眼，似是不懂马昆所言何意，“布局？布何局？眼下有何局可布？”

马昆瞥了鲛儿一眼，低声说道，“先前百里鹏妾侍冲撞主母，家主不曾追究，无非是顾着淑祥的情面。可今日百里鹏母亲当众掌掴淑祥，家主还欲再忍吗？”

姜伋神色澹澹地拈起一枚棋子夹在指间，唇边笑纹漾出一圈圈的寒意，“若事事都要咱们兄弟出头，长姐还要姬发这个夫君作什么？没有消灾挡祸的本事，还敢惹我长姐倾心？”

马昆被姜伋压在眼底的锐利锋芒震慑得心神一颤，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身子，“家主所言甚是，是愚兄浅薄了。”

“长兄如父，大哥爱护弟妹心切，何谈浅薄。”随手将棋子扔进棋笥，姜伋扶着凭几轻飘转移话题，“大哥猜猜，姬发会如何收拾百里家。”

“自是一切照旧。”马昆不假思索，挑眉回话，“只不过从前姬发想着百里家骁勇之名，行事尚留有三分余地，而现在怕是不会再给百里海任何颜面了。”

“百里家尊崇武德，世代皆以武功稳固家门，谁能预见传至今时竟生出了文臣风骨。这世事，还当真是难测啊。”姜伋摇头啧啧几声，扭头吩咐哄抱马易的鲛儿，“你回吧，娘被云氏气着了，有你陪伴说说话，娘会舒服些的。”

“喏。”鲛儿探身将马易交给马昆，行礼退下，沿黄泉玄光游回阳间。入了西岐丞相府，鲛儿隐去仙形趋进正房，见马招娣卧在榻上暮暮沉沉，登时惊骇不已。姜子牙握住马招娣的干枯十指焦灼守在榻前，依然是早先出门时的利落劲装。眼尾余光瞥见鲛儿后,姜子牙的眸色立刻换回了平常的素淡，“鲛儿回来啦，果果的咳嗽好些了吗？”

“好多了，歇息的时候也比昨天安稳了。”鲛儿答了一句，轻脚行至近榻询问，“娘这是怎么了，身子不痛快吗？”

姜子牙勉强扯了扯嘴角，俯身抚了抚马招娣的潮湿鬓角，“你娘心火旺，好在有百花仙圃的冰雪花，这会儿已经不碍事了。”

“既如此，媳妇便安心了。”鲛儿虽然面上展眉，心里却依然紧张。细观马招娣眼下境况，怕是雪玉身躯出现了融化迹象，否则姜子牙也不会从百花仙子处求取冰雪花。出去绞了块儿冷帕子回来敷在马招娣的额上，鲛儿站在姜子牙身后恭顺劝道，“爹也忙碌许久了，不妨稍事休息，媳妇会在这伺候的。”

姜子牙晃了晃头，温声说道，“爹不累，倒是你，两头跑一定很辛苦，且去眠一眠吧。”

鲛儿真切听出了姜子牙蕴含在话音内的坚持，可她也委实心疼姜子牙眼窝黑青的憔悴，因此抿住嘴唇迟迟不肯移步。姜子牙感激鲛儿的孝顺和温驯，故而嘴上催促愈加严厉。就在此时，马招娣悠悠醒转，散了神采的双眼好比黎明前的黯淡晨月。拼尽全力提起一口气，马招娣嘶哑着喉咙哀声恳求，视其情态仿佛是在交代后事，“相公，我要是走了，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咱们的孩子，不要让他们受欺负。”

姜子牙眼底倏然涌出一层泛酸水意，心下慨叹这便是女子天性。从前疯癫之时举止常常活泼过头，孕中却是难得安静沉稳。危难临头，心里所挂念的永远都是孩子。姜子牙低头抑住交织情愫，哭笑不得地斥声说道，“你往哪走啊？糖糖马上就要嫁人了，你走了，这婚事岂不是又得耽搁三年？”

马招娣浑身猛地一颤，本已被死气凝固的眼波瞬间急速流转起来。她挣扎着坐起身子，气喘吁吁地嚷嚷道，“我要吃饭，先吃四十个馒头，再喝十六碗羊汤。”

“招娣你……”姜子牙明显听见了自己下巴摔落在地的声音，一壁拥住马招娣一壁怨声调侃，“我说招娣，你也太能吃了吧？你看看你，吃这么多，还这么瘦，多浪费粮食啊。”

马招娣整个身子都压在姜子牙的肩上恨声反驳着，声音虽弱气势却较平时还要强硬三分，“你要这么说，那我更得多吃了。我要不长得结实些，那起子小人一准儿爬到我的头上来。”

姜子牙明白马招娣话里所指，吩咐鲛儿下去准备吃食后搂着马招娣叹息不已，“天下父母爱子之心皆是一般，云氏也是为了百里鹏的前程打算。如今世道纷乱，武将比文官更容易出息，何况百里家本来就是武德传世，云氏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马招娣闻言脸色瞬间阴沉，起身昂首怒睇姜子牙，“百里鹏外放邯郸是二公子的教令，云氏凭什么来找我们糖糖的麻烦？这事儿又不是我们糖糖撺掇的。”

“但糖糖也的确在这件事上开口了啊。”姜子牙轻轻拍抚着马招娣的后背，唇角附上马招娣的耳畔，“糖糖被逐出夫家后，我也曾仔细反思过。糖糖不容于百里家，百里鹏不喜欢她是一方面，糖糖与舅姑想法不合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百里海夫妇盼望百里鹏驰骋沙场光耀门楣，奈何百里鹏提不起长刀挽不了硬弓。糖糖特意托我向孔宣求取孔雀神木，除了降妖镇宅，也是为了帮助百里鹏建功立业。可惜啊，百里鹏到底不是那块料啊，糖糖只得替他另谋前程，只是百里海夫妇始终自欺欺人，不肯接纳糖糖建议，真是枉费了咱们女儿的一片苦心哪。”

马招娣哼了一声，重新伏卧姜子牙怀抱，“饶是如此，这回也怨不得我们糖糖。二公子既然问了，糖糖当然要据实回答，难不成就为了全他百里家的颜面，就要不顾大局胡乱举荐么？”

姜子牙挑起一绺马招娣的头发，缠绕上手指随心把玩，“他们不也是没辙嘛。归属朝歌时，闻太师尚在，百里鹏只需干出一番成绩，自有升迁之路可走。然依附西岐后，朝中唯有一个李靖，还因为昔年恩怨心怀芥蒂，百里鹏不从军，光靠一个百里海，想要恢复百里家早年盛景，还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现下好了，苦苦折腾下来，盘算全数落空了。”

“全数落空？”马招娣转了转眼珠，手猛地攥上姜子牙的衣襟，“相公，你的意思是，百里家彻底没戏唱了？”

姜子牙浅浅一笑，眸中的嘲讽半点也不遮掩，“百里海拿武吉说事，在侯爷面前状告我因私废公打压忠良，侯爷遂命百里鹏与武吉在校场比武。结果百里鹏在武吉手上一招都没走过，众目睽睽之下百里海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好看。”

马招娣微微抬起了身子，眼睛睁得圆圆的，“那百里海可有厚颜狡辩，说武吉是因为有法术傍身才占尽赢面的？”

“夫人真是越来越通透了。”姜子牙刮了刮马招娣的鼻梁，眼角弯弯，“夫人所想不错，那百里海的确是如此托词的。于是侯爷便随手指了一个不懂法术且入伍不满三月的士兵与百里鹏比试，这回百里鹏果然有本事多了，三十招后才落败。”

“那百里家眼下的处境……”马招娣直直仰望姜子牙，眼中盛满了紧张和担忧。姜子牙待人素来宽厚温和，此刻却口出凉薄鄙言，可见他是生气到了极点。姜子牙垂下眼帘与马招娣对视片刻，心中感佩马招娣的纯洁善良，“百里鹏有治政之能，为夫自然不会埋没人才。侯爷已当场下诏，命百里鹏克日赴邯郸上任。”

“那便好了。”马招娣松了口气，缓缓说道，“百里鹏毕竟为糖糖豁出过性命，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这是自然。”姜子牙俯身描摹马招娣的灵秀眉眼，唇角噙上魅惑微笑。马招娣伸展双臂抱住姜子牙颈项，柔软唇瓣就要吻上姜子牙的脸颊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三响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