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绝路

姜伋睡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伏卧在姜子牙的怀里，姜子牙紫色的衣襟上还沾着他没有干透的涎水。姜伋赧然，抬头见姜子牙正对着自己浅笑，立刻抽回身子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塌上。姜子牙慈爱地抚上姜伋的后脑，“你才睡了三盏茶的功夫，再躺到爹的腿上睡一会儿吧。”

姜伋困意虽在，但还是依着规矩摇了摇头。敖丙躬身进来，见礼后道，“公子，君上传您主殿见驾。”

姜伋闻言疲倦尽褪，慵懒的眉眼恢复平时的凌厉。因在主殿面君，姜伋需换上正式朝服。敖丙服侍姜伋脱下先前的玄色劲装，换上尾端袖口皆绣有玄色金鳞巨蟒的白色长衣，再披白色垂地外袍，同色配绶，着玄色长履。敖丙跪地伸手至姜伋腰间，为他系好血色佩玉。姜子牙第一次见到姜伋穿冥官朝服，只觉得重重冠带就是一副副重担紧紧压在他儿子的双肩。姜子牙心底一声喟叹，世人只知道穷尽一生去追求无上荣耀与权势，却不曾去细想那光华灼目背后的辛苦是否是他们所能承担得起。

敖丙依礼送姜伋出门后，回身见姜子牙望着姜伋模糊的身影愣了愣地出神。他以为姜子牙是对姜伋上次受罚心有余悸为姜伋忧心，遂出言宽慰，“君上若是降罪公子，一般会直接颁下旨意，不会刻意传见。丞相宽心就是。”

姜子牙闻言回过神来，向敖丙报以感激笑容，躬身一礼，“劳你费心照顾我儿，辛苦了。”

敖丙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颊，手指捻了捻衣角。姜子牙右手一翻，变出一小篮子红枣，“果果上回跟我提过，说你晚上睡得不安稳，他又不敢擅自给你药吃，就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这些红枣是我向我师兄南极仙翁讨要来的，有宁神静气之效。你拿去泡水喝，会舒服很多的。”

敖丙赶忙道了声谢，双手接过。姜子牙淡然笑笑，摆了摆手。他看了眼门口，道，“我看果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就不等他了。”说罢转身出去，敖丙躬身相送，道了声“慢走”。

西岐丞相府灯火通明，马招娣枯坐大厅一手托腮，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武吉仰倒在一旁的长案上，不时发出阵阵鼾声。东海龙王趴在另一张案上，哪吒哈欠连天眼睛半睁半闭地出来，推了推马招娣，又推了推武吉，迷迷糊糊道，“师叔母，武吉，师叔晚上不回来了，你们进屋睡吧。”

马招娣被火烧了一般咋呼起来，大声嚷嚷，“他不回来他会去哪啊？他要上哪张床啊？”

东海龙王瞬间惊醒，武吉直接从案上摔到了地面石砖上，哪吒彻底清醒过来。武吉就着哪吒的手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抱怨道，“师叔母，大半夜的您发什么神经啊？”

马招娣方才不过是梦呓，这会儿醒过来自然不记得了，“发神经？我说什么了？”

武吉一噎，指着马招娣对哪吒道，“看见没有？师叔母又装傻充愣了。”

马招娣歪着头抱上了胸正要说话，姜子牙披着浓重夜色进来，看大厅里这般热闹不由得奇怪，“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啊？”

马招娣见到姜子牙立刻精神了，手舞足蹈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东海龙王往姜子牙身后望了两眼，不见敖丙身影，担忧问道，“姜先生，怎么不见公子和小儿呢？”

马招娣听到东海龙王这话也抬起大眼睛看着姜子牙。姜子牙道，“三太子随吾儿回冥界复旨，泰山府君有吩咐下来，这会儿还在神殿听命。”

东海龙王闻言放下心来，马招娣点了点头，刚要问姜子牙有没有用过晚饭，不经意瞥见姜子牙胸前淡淡地白色痕迹。她伸出手指碰了碰，问道，“相公啊，你这是打哪沾回来的什么东西啊？”

姜子牙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笑着道，“是果果赖在我怀里睡着了。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黏人。”复抬头与大家伙儿说了两句闲话后，各自回房。

马招娣把姜子牙的衣服换了下来，问道，“相公啊，果果走得那么匆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姜子牙知晓马招娣的性情，事情无论大小她都会悬心，便将在阴阳界遇险一节略了过去，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几句，好在马招娣也没有细问，这茬儿就也揭过去了。他又对马招娣道，“先前为着你桃花不适，我向师兄讨了一篮子红枣回来给你泡水喝。今日我见小敖跟着果果辛苦，就把枣子给他了。改个日子我再给你要一篮子回来。”

马招娣心里热乎嘴上却不在意地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得你特意来说上一声。小敖这孩子为着咱们果果风里来雨里去的，我们本就该把人家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她将衣服挂好，回身问姜子牙，“倒是相公你，忙了一整天用过饭没有？要不我出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我现在就是困得慌。这个时辰了，你也别忙了，这就歇下吧。”

马招娣“哎”了一声，蹲下身子帮姜子牙褪下长靴摆放到一边后，站起身来吹熄了烛火。

翌日清早，姜子牙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去觐见西伯侯。三个时辰后，西伯侯召集众将召开军机大会。平日众将商议军事皆在丞相府，且是姜子牙或姬发主持，此次却改在了伯侯府，竟由西伯侯亲自主持。众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知西伯侯必有重大决定宣布。果然，西伯侯升厅后，下达了全歼入侵之敌，勿予闻仲大军一丝喘息的命令。众将精神立时一振，这种兵来将挡的阵仗他们也早已厌烦。闻得这项军令，纷纷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起来。西伯侯许众将各抒己见，严令今日务必将行军路线确定下来。

西岐起兵反攻并非心血来潮。姜子牙昨日截了九尾狐一条尾巴，今早又收到确切消息，申公豹和九头雉鸡精已经护着九尾狐会轩辕古墓续尾疗伤。如今朝歌兵营除闻仲外皆是不会法术的普通将领。姜子牙仔细分析了情势，认为机不可失，不趁此机会拿下闻仲，给他时间求来别的高人，怕是一番缠斗下来不知还要耗费多少精力。西伯侯赞同姜子牙所言，决定发兵。

闻仲手下共有精兵四十万，姜子牙以为不可硬碰，以免造成太多流血牺牲妨碍日后伐商大业。众将商议之下，决定借助地利设下埋伏，分散敌军化整为零，引入圈套各个击破。闻仲必定沙场老将，一般的埋伏难以令他中计。姬发对闻仲历年参与的战役盘点了一番，指出了闻仲布兵的优势与不足。他总结了西岐各将领与闻仲对敌的经验，针对闻仲用兵的特点初步拟出了一个作战方案。黄飞虎仔细聆听过后，根据自己过去追随闻仲的经历提出了若干条意见供大家参详，李靖和杨戬等统兵的将领也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姜子牙仔细聆听了众人的意见，对姬发提出的作战方案作出了补充和修正，大家商量和讨论了一些细节，最终敲出了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姜子牙对闻仲兵败后可能撤退的路线进行了分析和预测，仔细斟酌之后将绝龙岭定为拦截闻仲的最后一道关口。他命土行孙即刻回山向惧留孙借来捆仙绳以备生擒闻仲之用。军机大会直到傍晚才结束，西伯侯传了饭食，留姜子牙等在伯侯府用了晚膳。饭毕，西伯侯吩咐将领们回去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闻仲接姜子牙战帖，内心有些惴惴，但探子回报称西岐此番是姬发挂帅，闻仲略略稍安，召来将领商议对策。申公豹离开军营时对闻仲佯称是去寻访高人回来相助朝歌，这本是他为了掩饰九尾狐断尾而随口扯下的谎言，闻仲却信以为真，故而他与麾下将领制定的应战策略是以防守为主，稳住战线，拖延至申公豹携高人回来再作道理。

马招娣见天色晚了，吩咐下人添灯，自己则是和一众女眷在门口迎着。因为西伯侯府传过话回来，因此马招娣没有给姜子牙他们准备晚饭，只吩咐了厨房做了些点心，切了些新鲜的瓜果。姜子牙进了府门后回身吩咐众将回房休息，于是大家在门口说了两句话就散了，马招娣遂命下人将点心水果送到大家各自的房里。

姜子牙挽着马招娣走在回廊，哪吒追了过来赖在马招娣身上坚持今晚要跟师叔母一起睡，和李靖拉扯了半天。马招娣好言好语哄了好一会儿功夫，哪吒才从她身上下来，不过仍然坚持要留在姜子牙夫妇的房里。姜子牙见状提议不妨今夜哪吒和马招娣睡里间，他和李靖睡外间。李靖满口答应，哪吒立刻雀跃起来。他张着双臂鸟儿一般沿着回廊撒欢，姜子牙夫妇和李靖对视一笑，信步跟在后面。

敖丙箕坐在门槛上，一边看书一边啃果子。哪吒跑过来，一时好奇探头看了两眼。见竹简上 面的文字要么胡涂乱抹要么诘屈聱牙，不解地问道，“小敖，你看这些鬼画符做什么？”

敖丙没好气地翻了哪吒一眼，十足姜伋教训人的口气，“什么鬼画符？这叫丹青文字。看你这副不学无术的样子！”

哪吒不服气地朝着敖丙大大地哼了一声。姜子牙夫妇和李靖随后过来，马招娣略略俯身问道，“怎么坐在这啊？干嘛不进去啊？”

敖丙站起身来扯了扯衣襟，“我等公子呢。福伯今儿个入土，公子和小姐去送了。”

姜子牙脸色黯淡了下来，马招娣难过问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呀？”

敖丙道，“福伯虽有辈分，但主仆的名份摆在那呢，福伯又是最讲规矩的。您和丞相亲身相送，公子担心福伯会泉下不安，就没通知您。”

马招娣眼圈一红靠进了姜子牙的怀里。姜子牙安抚了两句，拥着马招娣进屋，回头对敖丙道，“等果果回来，你让他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事要吩咐他。”敖丙颔首应了一声。

今夜过得飞快，马招娣觉得自己不过阖目片刻，姜子牙已经传穿戴好丞相朝服。出兵吉时已到，西伯侯率百官洒酒祭天，姜子牙登台点将。众将披甲执兵列队阶下，姬发着金色铠甲披赤色披风稳步上前跪接帅印。西伯侯敬酒三杯为将士壮行，战鼓擂动军旗招展。姬发携哪吒杨戬雷震子等将领翻身上马，他回头仰望城楼，姜淑祥身着艳丽盛装，描摹精致妆容，对他嫣然一笑。姬发心头一暖，面上露出羞涩笑容，扬鞭而去，身下战马嘶鸣，四蹄如飞。

白色长虹穿日而过，西岐城外天降血雨。姬发身先士卒正面迎战闻仲，杨戬哪吒等将领各自对阵闻仲麾下将领。闻仲精力渐渐为姬发吸引，只顾斩姬发头颅却忽略了他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已经支离。朝歌兵马分散开来，落入西岐预先设下的埋伏之中，待闻仲反应过来，时候已经太晚。他此时才想明白，姜子牙邀战不单单只为了反击，姜子牙要的是朝歌四十万军队就此葬送。想通这一节，闻仲不再恋战立刻率残部撤退，争取保存仅剩下的这点实力，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回朝歌请求支援。姬发率军围追堵截，桃花岭，佳梦关，甚至连他打算经燕山进五关的盘算都全部被姜子牙料定并将这些退路悉数封死。闻仲狼狈不堪，蹒跚行于崎岖山路上，打算经白鹤墩至青龙关，借青龙关城墙坚固不易攻破喘息两日，待帝辛援兵到来重振旗鼓。不想这一点姜子牙亦事先料到，派李靖和黄天化前去拦截。一番恶斗下来，闻仲残部全数被灭，若非他的雌雄双锏太过厉害，怕是也要命丧李靖的七宝玲珑塔之下。捷报传回西伯侯府，闻仲麾下将领全部阵亡，军队大半被剿灭，余者投降，闻仲一人向绝龙岭方向逃窜而去，一切皆在姜子牙预料之内。姜子牙阅罢战报，深吸一口气，向西伯侯俯身一拜，昂首出去。

闻仲头发散乱，铠甲破损。他劳顿不堪，踉跄了两步，俯身撑在一块界碑上喘着气。蓦然，闻仲凄凉大笑，想他闻仲早年鲜衣怒马，迟暮出征却落到如斯田地。他缓过气来，瞥了一眼界碑想确定方向，察觉此地是绝龙岭后，闻仲顿时惊悚冷汗浃背。他记得下山前，金灵圣母曾叮嘱过他，此生万不能见到“绝”字。闻仲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惧意。作为一名武将，他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却从未有一次，令他觉得死亡竟是这般近在咫尺，仿佛他一伸手就能触及到。闻仲惊恐之下拔腿就要离开，却见一抹紫色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相较于闻仲垂垂老矣，眼前的这位西岐丞相容颜依旧俊美，气质依然飘逸，神采如昔飞扬，风骨仍旧铮然。闻仲呆愣片刻仰天大笑了几声，唤出雌雄双锏。英雄末路，依然得能以这种方式了断烽烟纠葛，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