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下午去哪玩呢?”拉嘉嘴里嚼着肉排,含糊不清地说。
“你平时都在哪玩啊?”娥妮问。
“哎,这是什么话?”拉嘉娇傲地扬起脸,“我哪是只会玩的人啊。来豪克家之前,我都是四处做工的。因为打的工太多太杂,才对王城了如指掌的。”
你才多大,就到处打工——丹妮斯努力将这句话咽了回去,作为封建王朝的小半个既得利益者,这话多少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我觉得最好玩的是马场,不过在城外,一天时间还不够来回的。我还在剧院打扫过卫生,很多贵族愿意去看,不过我看不懂......”拉嘉狠狠地咬了口肉排,一副不找到最佳玩乐场所不罢休的样子,“还有......还有......”
“啊!”拉嘉猛地一拍桌子,把娥妮吓了一跳,“我想到了!”
拉嘉又突然泄了气似的,“我是觉得很好玩啊,不过......怕少妵伭弃。”
“不会的,你说说看。”
“我休息时偶尔会去一处池塘游泳,不过那里是平民区......环境还是很好的,附近的孩子都爱去那游泳。”
娥妮对这个选项不大满意,“咱家后头就有池塘啊,直接在家游不就行了。”
“两个池塘肯定不一样,我想去看看。”丹妮斯读着拉嘉的心声,笑着说道。
这孩子是想家了。虽然之前也在工作,但晚上总是要回到家中的,可侍从这个职业不一样。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的拉嘉欣喜不已,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您放心吧!我肯定会让您玩得开心......咳咳咳......”
要去拉嘉说的地方,会途径平民学校。丹妮斯骑在马背上,视线牢牢锁住学校的外墙,吓得娥妮和拉嘉一左一右夹着她走,生怕少妵学习之心按捺不住,要立刻冲进校园。
拉嘉家附近环境确实很好,不同于贵族区一草一木都被园丁仆役精雕细琢,这里更有自然风趣,路边夹缝中长出的藤蔓无人清理,覆了整整一面墙,绿意盎然。几个小孩正围在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山茶树下,剪上面半生不熟的玄紫色果子。
拉嘉停马上前跟小孩要了一个,剪开外皮,放到手心搓搓,再递给丹妮斯和娥妮,笑嘻嘻地说:“我们的小零食,尝尝?不能多吃。”
丹妮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吃过这种东西,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又跟拉嘉拿了一个。
绕过联排的住宅房,区域正中心是个小公园,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周边遍植梨树,正是它开花的时候,雪白雪白的花瓣随风落下,铺了一池,在这游泳,只怕分不清是在池水中,还是在花海中。
“怎么样?”拉嘉掐腰邀功,“很漂亮吧!”
“是的,比豪克府里的漂亮!”连娥妮都被眼前美景吸引,开始给拉嘉捧场。
“当然啦!那个,少妵......”拉嘉欲言又止。
“你不是说家就在这附近吗?”丹妮斯替她说道,“麻烦你回家一趟,为我准备擦身的毛巾。不用着急,我们得多游一会儿。”
“嗯!好的!谢谢少妵。”拉嘉本就亮闪闪的双眸更明亮了,朝家的方向跑去。
“其实您就是想帮拉嘉回家一趟吧?”娥妮终于看出来了。
“不全是,这里不是很值得来玩吗?”丹妮斯看向四周,这个时间中心公园来往人不多,但不是没有。真丹妮斯的记忆里有在野地河泡游泳的经历,但她没真的这么做过,有些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脱衣服。
结果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人,也都是来游泳的,她们走到池边,寻了块能放衣服的石头,就开始脱。丹妮斯还以为她们会穿着内衣游,但不少人将上衣全脱了,赤着膊只穿亵裤,才扑通扑通跳下水。
丹妮斯只震惊了一秒,随即思想升了一个新台阶。
娥妮看丹妮斯不脱衣服,还盯着那些赤膊的女人,自以为了解地劝她:“虽说上流社会觉得赤膊是粗野村妇才会做的事,但咱们既然来了平民区,光回膀子又何防啊?”
好嘛,原来丹妮斯打小接受的相关教育只是为了腆上层人的派头。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丹妮斯身怀不能为人所知的能力,早年间一直处在尔莎的保护下,所能接触的人事物是非常有限的。为了防止丹妮斯暴露,尔莎甚至会限制她交友,直到一缕孤魂鸠占鹊巢,使丹妮斯突然“懂事”不少,限制才得以缓解。
她边脱衣服边想,丹妮斯那将将十年的记忆中能解读出的东西太有限了,还是要亲眼观察、亲身体验,才能真正了解这个世界。
她赤膊跳入水中。
甫一下水稍微有点冷,活动两下就暖和起来。丹妮斯和其她女孩在生花的水里徜徉,因为池塘不算大,时不时会相互打到,大家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撞到了就对彼此友善地傻乐,继续快活地畅游。
中产家庭的男人大多是不做工的,在家里做做家务,靠母姐养活。丹妮斯仰着浮在水面,观察公园来来去去的人,都是女性。这里的男人估计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会绕开这里,毕竟好男人怎么会往有光身子的女人的地方去呢?
中心公园,共享设施。“公”是女人的,“共”是女人的,这个世界只有女人还未来得及涉足的位置,没有女人“不该”出现的位置。
女人可以无处不在,无所不为,非女人的家伙若不想损失牠们唯一有价值的纯洁,就躲远些吧!
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要不是知道会淹死,丹妮斯都舒服得想在水面睡去了。
“哐!”“哗啦!”
一个潜泳的人浮起时没注意,脑袋磕到丹妮斯后背,两个人都撞得不轻。
“哈哈哈哈哈......”没人在意这种小事,她们并不温和的“接触”本就是玩乐的一部分。
丹妮斯也有点想潜泳了,她跟娥妮打了个招呼,别让人家一转身就找不着少妵,再担心她是不是淹死了。
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埋入水中,再将肺部排空,呼出一大堆泡泡,丹妮斯朝着池底游去。附近的水生植物令丹妮斯无所畏惧。
池塘不算很深,但往下光线渐暗,潜泳者一般到这里就不再往下了。植物会保护好她的,丹妮斯这样想着,继续向下游去。
没一会儿就触到了池底,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丹妮斯使出荧光魔法,在指尖汇出一点蓝白色的光源。黑暗中的植物根系很有压迫感,丹妮斯却像回自家后院一样,慢慢往前游动,欣赏植物旺盛的生命力。
突然荧光从什么东西上划过,惊了丹妮斯一跳,不知是不是眼花了。丹妮斯操控植物为她让路,到方才似有异物的地方寻找。
随着荧光移动,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丹妮斯眼前,双目紧闭,满头长发跟水草搅在一起。丹妮斯差点没憋住气。
这家伙外表还是囫囵个的,就算死了也是刚沉下来没多久。丹妮斯告诉自己要冷静,伸手试着将长发女人抬起来,那女人却在丹妮斯刚触及她身体时,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点点眉。
幸好,丹妮斯还有来自豪克家的敏锐感知魔法。
这人没死啊!救人一命的责任感瞬间冲昏了丹妮斯的脑子,她用力拽住长发女人双臂,运用魔法使周边植物汇聚,将她俩一路托上水面。
不算深潜,只有耳朵稍稍难受了一下。丹妮斯攥着长发女人胳膊,刚想喊娥妮过来帮忙,就被人狠狠推开。
“你有病吧?”长发女人愠怒地叫喊。
丹妮斯呆愣住,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娥妮游了过来,护在丹妮斯身前,“怎么了,少妵?”
大家都光着身子,看不出谁是什么身份,但这声“少妵”还是让长发女人收敛了些,开始打量丹妮斯。
长发女人看上去比丹妮斯大好几岁,她才意识到自己攻击了一个半大孩子,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家伙......把我拽上来干嘛?”长发女人还是很不悦。
其她人都认识长发女人,上前劝道:“妲穆拉,这孩子只是想救人。”
“就是就是,任谁见了第一反应都是你被淹死了吧。”
“我第一次见到你在池底时不也吓坏了。”
大家都这么说,被称为妲穆拉的人彻底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头,对丹妮斯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该这样对你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丹妮斯对女性的大度一如既往,“你没事就好。”
“相比于这个,少妵,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吧?”娥妮非常不甘,少妵好心救人,反倒被人推攮。在商业街遇上疑似王室的嚣张家伙,在平民区又遇上这个人,娥妮的心情很糟糕。
“我没事,放心啦。”丹妮斯安抚娥妮。
“少妵?你是哪家的贵人吗?”长发女人又挠了挠头,“来我们这做什么?”
“喂,我们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吧?”娥妮不客气地说。
“哦哦,这种语气,看来确实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长发女人绕过娥妮,对丹妮斯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妲穆拉,是以成为神侍为目标修炼的水系魔法天赋者。”
丹妮斯伸手与妲穆拉握在一起,“这么说,你是在水底修炼。”
“是啊是啊。神殿的日常之一,在水下冥想。想做神侍需要通过相关的考试,我可是很刻苦的!”
尔莎和格雷戈都是那种,认为心中敬神即可,将去神殿祷告当作形式主义的人,是以丹妮斯对神殿了解不多。
“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这是个误会。”丹妮斯有疑问想找到答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到咖啡馆喝点东西,当作赔礼。”
娥妮现在活像只鼓囊囊的河豚。
“不不不,既然是误会就没什么好赔礼的,要请客也是我请你才对。”妲穆拉说道,“我知道附近哪家店味道最好,我请你们去吧。”
“好啊。”丹妮斯笑嘻嘻地同意,反正她只是想跟妲穆拉套点话。
正好拉嘉这会儿将毛巾带来了。她的书包鼓鼓的,一看就是家里人给塞了不少东西。“少妵,娥妮,要上来吗?”
丹妮斯等人游上岸,各自整理。原来拉嘉跟妲穆拉也认识,虽然不太熟。
“这里边边大的孩子都相互认识,何况妲穆拉可是社区的名人呢!”拉嘉夸赞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拉嘉,你那么聪明,家里也愿意供,要不是自己执意不上学,大伙嘴里的‘别人家孩子’就是你了。”妲穆拉穿好衣服,掐着腰跟拉嘉说笑。
“嗐,都是命运。我最终不还是得陪少妵一块上学。”拉嘉跟娥妮坚持要帮丹妮斯穿衣,无视丹妮斯想自己动手的意见,“对了,少妵,妲穆拉也在平民学校,是咱们的学长呢。”
“哦,那太好了。”每个可能成为朋友的人都令丹妮斯欣喜。
收拾完毕,头发还湿哒哒地贴在脑后,妲穆拉伸手在大伙头上拂了一下,头发就立刻变得干爽。
“看,别人家孩子。”拉嘉指着妲穆拉说。
咖啡馆离中央公园很近,四人各点了一份咖啡和点心。咖啡还不错,点心对丹妮斯来说过于甜了,娥妮最了解少妵的口味,无需多言便直接将点心接过去,帮忙解决。
丹妮斯先似闲聊般说起家里长辈们都不兴去神殿,又说对神殿很好奇,“在水下冥想的魔法,还是第一次见。”
妲穆拉丝毫没觉得这个话题会有什么问题,“这种魔法只在神殿有用,不常祷告的人还真可能完全见不到。”她为丹妮斯解释:“神侍们相信能用这种方法连通母神的意志。”
“原来如此,有人成功过吗?”
“呃......”这就不好说了,毕竟若有人声称她接触到了母神意志,别人也是无法证实的,妲穆拉只能回答:“这种仪式既然流传至今,说明还是有用的吧。不过母神不可能随时跟所有孩子沟通,绝大部分的尝试都得不到回应,这也是正常的。”【“据说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接收到母神的意识了,或许是因为祂没什么要嘱托我们的吧。”】
丹妮斯真正关心的并非神明,她继续引导话题:“冥想看起来很有意思,是一定要在水下吗?具体该怎么做呢?”
妲穆拉对此知无不言,这种魔法本也不是了不得的秘密,“冥想不一定在水下啦,神侍这样做,是因为传说中,母神在水中诞下了她第一个孩子,‘水下’的宗教仪式感大于实际意义。非宗教目的的冥想很好入门,重点就是将思绪排出脑海,将自己置于‘空’的状态,有人认为这样有利于修身养性。”
“这样啊。”丹妮斯心中稍定。当时在水下,她完全没读到妲穆拉的心声,还以为这世上有能抵御读心天赋的魔法,原来只是单纯的“什么都没想”。
但如果......丹妮斯在心中假设到,如果有人能熟练地控制自己进出冥想状态,只要在丹妮斯靠近时立刻开始冥想,待丹妮斯离开后停止,也不失为一个规避读心的方法。
丹妮斯啜了口咖啡,真是想多了,世上再没有人知晓读心术之事,又怎会有人防备她。另一位有读心能力的人,也就是格雷戈姐弟三人的母亲,早埋在六尺之下了。
四人杂七杂八地聊着,丹妮斯知道了不少关于神殿、学校和平民区的事。妲穆拉还要继续勤学苦练,喝完咖啡就付账告辞了。丹妮斯看天色尚早,又带着娥妮、拉嘉逛平民区的商业街,给每人买了柄精钢小刀。
专门卖给贵族的刀剑武器大多有着过于无用的装饰,远不如普通款式来得实在。这件礼物才算送到了娥妮心缝里,朴实的鞣革刀鞘十分结实,握柄采用点纹增强摩擦,中间还有铁匠的专属商标,刀背笔直,最重要的刀刃轻薄锋利,连尖端弧度都那么恰到好处。
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摇尾巴的大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