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门被一脚踹开,力气之大几乎将门板踢碎,吓得躲在角落的西兰激灵一下,牠知道这样踢门的不可能是妈妈。
西兰紧闭双眼,向母神祈祷这个恶徒会突发奇想地放过牠,但母神对牠并无关照,牠像只小鸡崽似的,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那个人对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强歼了萨彼娅吗?”
【“什么?”】西兰根本不明白“强歼”是什么意思。
西兰不敢睁眼,也不敢哭,憋得脸皱成一团,耳边只有那人冰冷得不像从人口中出来的话语——“是你主动要求向萨彼娅提供配子的吗?她不同意,你就一直纠缠她,直到她同意为止?还是你趁她酒醉无意识时偷偷跟她产道交?”
西兰在惧怕之余多了羞臊——怎么可能?牠一个男儿家怎么能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光是听那人这样说,西兰就羞得想一头撞死。
牠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啜泣着说不出整话,只能拼命摇头。
牠是个漂亮的少男,平时看着有些寡淡,但哭泣来,眼角红红的,格外增色。
萨彼娅喜欢弄哭牠——二人从小就认识,那时萨彼娅就总欺负牠,让牠哭,然后欣赏牠的美丽,像她欣赏山川河流和雕栏玉砌一样。萨彼娅自认是善于发现美、珍爱美之人,这是她生活的乐趣,是她愿意为之冒险的东西。
就那么一次而已,在萨彼娅看来与她平时的恶作剧不差多少,西兰的反应也同平时一样——欲拒还迎,哭得很美,并暗暗期待着萨彼娅接下来会做什么。
萨彼娅觉得西兰看起来非常有趣,她觉得好玩,她觉得这只是她精彩人生中一次尝鲜的经历。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一个并没有受到期待的孩子被带到世上,萨彼娅根本就没考虑过,哪怕一点点。
反正只有一次尝试,怀孕的概率很低……应该是吧。萨彼娅不耐烦怀孕,更不想在四方游历时还拉扯着个孩子。
可她偏偏怀孕了,多少人想要孩子要不到,偏是她这个不想要孩子的怀孕了。
她下不去手结果了它,也实实地不想照顾它,所以她为它选择了一个信得过的人——她的朋友,也是她孩子的亲戚,可靠的赞德拉!她知道赞德拉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孩子的,她就能继续安心做她想做的事。
事情完美的解决,萨彼娅可以追求梦想,赞德拉有了后代,歌赛娅能好好长大……一切都这样恰到好处。
直到摧毁这幸福之家的恶人,愤怒地扯掉了西兰的头。
丹妮斯双手各拎着一部分的西兰,用尽全身的力猛吸一口气,让夹杂着血珠的空气进入气管,逼迫肺部继续工作,避免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窒息。
她过于熟悉这样的家庭构造,她不能接受,无法容忍,她必须要这样做,她非得摧毁它不可。
父系家庭是想要女儿却没有女儿的女人“获得”女儿的手段。
父系家庭是想要滥虋交又不想对后代负责的女人“无后顾之忧”的保障。①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赞德拉和萨彼娅只是特殊情况,她们就像一粒沙子,在整个世界的宏大背景下显得微不足道,似乎不会对文明造成任何影响。
偏偏这粒沙子,被风吹到了丹妮斯眼睛里。
而丹妮斯,见过被沙漠吞噬的绿洲。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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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们拎着菜刀草叉和晶石挂坠挤在混乱的杂物和家具残片中,将原本就不大的房子塞得满满当当。沙发上,赞德拉如潮虫般蜷成一团,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瞪着前方,眨都不眨一下,唯有细微呼吸证明她还活着。西兰的尸体很快被发现,浓稠血液洒进汤锅,暗红色液体咕嘟咕嘟煮得冒泡,满屋子都是又腥又香的血豆腐味,引得众邻居阵阵干呕。
丹妮斯躲在远处,看着村民群情激奋,有的说要去禀告城主,有的说要搜村抓恶徒......小婴儿躺在她臂弯中,渐渐苏醒。
婴儿睁开的双眼让丹妮斯慌了神,小小的、软软的、脆弱的、神圣的生命,被丹妮斯抱在怀里,如此渺小的身躯压得丹妮斯双臂僵硬,她想将她举得离自己怀抱远一些,似乎这样能缓解心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丹妮斯害怕她。
“歌赛娅,歌赛娅......”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颤抖,“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呜哇——”女婴大哭起来。
丹妮斯登时手忙脚乱,她下意识地开始上下摇晃她,但很快便想起不能这样做,会伤害到婴儿,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大脑一片空白,婴儿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她从没打算生育孩子——她从没想过要当妈妈!这不是她选择的孩子!她僵硬的双臂开始颤抖——这是个生母还没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时,被强行带到世界上来的孩子!这是个养母还没做好抚养孩子的准备时,被强行带走的孩子!
不不,我不是养母。丹妮斯急得满地乱转,她觉得自己从没这样恐慌过,这个女婴,比深海鲛人更可怖,比翱翔巨龙更具压迫感,丹妮斯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她的母亲。
“呜哇——”
“呜哇——”
“呜哇——”
丹妮斯后悔起来,她不该那样冲动,把女婴从赞德拉身边带走,明明只需杀了西兰就行,赞德拉会好好抚养小婴儿长大的!而现在这个女婴很可能死在她手里!
她开始在惊慌失措中质疑自己——或许她不该多管闲事,将萨彼娅和赞德拉联结起来的是她们二人的友谊,而不是西兰那个弔子,都是她丹妮斯多心多想,因为——就像克里斯说得那样——生长于男权世界的她想象不出属于女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在拿上个世界的模板往这个世界的女人身上套,一切都是她的错!
一切都是她的错!不然怀中那小小的婴儿为何如此嚎啕?可怜的小歌赛娅,她根本不想出现在这里,她应该由一位真正懂得照顾婴儿的女人看顾。
丹妮斯急得原地乱转,“救命,谁来救救我......”她喃喃祈祷,“不,救救她,谁都好,来救救她......”
她无法去找正对她喊打喊杀的村民,附近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带着婴儿,丹妮斯不敢用精灵魔法快速移动。她必须得照顾她,这是她擅自决定她人命运的代价。
她是饿了?还是冷了?丹妮斯听不懂她的心声,这种未知是如此煎熬。
婴儿凭本能用嚎哭来表达所有诉求,丹妮斯只能挨个排查,一会儿催生出植物再用魔法变成糊糊送到婴儿嘴边,一会儿拆开褯子看看需不需要清理,一会儿抱着婴儿轻轻拍打……她彻底放弃了休息,趁婴儿睡觉的时候赶路。
原本在丹妮斯看来近在咫尺的布拉德城变得远在天边,她带着婴儿,还要躲着可能把她当成恶徒的人,进城的路硬是走了三天。待到她来至城门前,整个人已狼狈得不成样子,脸色如同病入膏肓,身形踉跄。正值半夜,城中寂静,丹妮斯绕开灯火通明的大路,穿小路直奔城主府。
恍惚间,她以为开门的会是格雷戈,敲门之后才想起,格雷戈早不在此地,城主府多年前便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丹妮斯等了好一会儿,门都没有被打开,她抬头,去看门上的监视法阵,轻声说:“是我,妮蔻,求你开门吧,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进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后响起软底拖鞋和地毯摩擦的窸窣声,门轴顺滑地转动,一门之隔的室内,正中灯光照映下是身着睡衣的妮蔻-斯通,周围黑暗掩藏下的,是十数个装备到牙齿、紧张无比的护卫。
妮蔻谨慎地控制着门缝大小,避免丹妮斯看到她身后戒备之人,但丹妮斯听得到那些人的心声。
妮蔻-斯通较之上次相见时,不但没老多少,反而更加容光焕发,果然权力是女人最好的保健品。倒是丹妮斯这副模样令妮蔻十分诧异,“丹妮......你怎么回事?”在她的印象中,丹妮斯还是那个张扬华丽的少年呢。
现在的丹妮斯,头发杂乱成结,眼眶凹陷而青黑,面色苍白,曾经坚毅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她的手臂也在颤抖,连带着整个人都颤颤巍巍,就这样缓慢而慎重地朝妮蔻递上怀里的东西。
一个婴儿。
【“昨天刚有村民报案,说是有个一身黑的人杀人夺婴......”】“这是怎么回事?”妮蔻又问了一次,没有接过那个婴孩。
“拜托你帮忙......我也可以帮你,我能帮你实现一切愿望,求求你......”丹妮斯近乎悲惨地哀求道。
妮蔻先是背着手偷偷挥了几下,让两边的人躲远些,才接过那个孩子,熟练地用正确的方式抱着她。小婴儿正睡着,脸蛋圆鼓鼓的,嘴唇红润,睡相安稳,一看就是被照顾得不错,完全想象不到是刚从那样的女人手里接过来的。
“你,要不先进来?”妮蔻试探着问。
丹妮斯点点头。婴儿被接走的一瞬,丹妮斯已经脱力了,她花了很大精力才说动自己的腿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跟着妮蔻往城主府里走去。
一路上,妮蔻命令值夜仆役去准备一切婴儿所需物品——她非常清楚婴孩需要什么,她的住处常备着那些东西,以至于仆役可以立刻找到它们。
可妮蔻-斯通和她的妹妹都没有女儿。
丹妮斯跟在她身后,感觉力气正一点点回归体内。
母亲究竟是什么?丹妮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斯通家里一应俱全的婴儿用品,因何会存在于此?
因为她,她们,它们,在等着一个孩子的到来。熟练地抱着孩子的妮蔻-斯通、一看就受过培训能明白妮蔻要的物品是什么的仆役、早就备好的婴幼儿用品......
丹妮斯看着妮蔻-斯通的背影。
这是一位母亲。
“谢谢你,妮蔻。”
妮蔻的背影有一瞬僵硬,丹妮斯从她的心声中读出了些许紧张,没有羞愧。
妮蔻当年虽“失了手”,“没杀死”丹妮斯,但毫无疑问她当时是真动了杀心的,后来丹妮斯长大,对外伪装成没有读心术的样子,妮蔻却丝毫不为自己差点无意义地杀死一个孩子而感到羞愧,倘若再让她选,她依然会这么做。
穿过前院,侍从推着摇篮候在正厅,妮蔻回看丹妮斯一眼,见她点头,才把婴儿交给侍从,嘱咐人好生照顾。
安顿好婴儿,妮蔻站在原地跟丹妮斯相面,她既怕丹妮斯来者不善,又疑她是有密事相商,不知应把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往哪边请。
丹妮斯主动要求:“去小书房,就我们两个。”
妮蔻眉头紧皱,站着不动。
丹妮斯只好向前走几步,脸向妮蔻凑近,贴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放心,我不想杀你。”要报仇也是威威来。
上次见面时,丹妮斯刚到妮蔻胸口,这会儿她已经比妮蔻高出一头,威压逼人,憔悴的面色配上狰狞疤痕,令她似是恶鬼般在妮蔻耳边低吟。
妮蔻强忍着后退躲避的冲动,不肯输了气势,任惊涛骇浪冲击胸腔。
“你想在小书房谈呢,还是就在正厅,当着那十几个护卫的面?”丹妮斯在这幢房子里住过,知道房间构造。
妮蔻鼻子翕动,吸进的净是丹妮斯肩膀上带着的冷气。
【“她知道我曾想杀她?还是知道我为了什么要杀她?”】
丹妮斯猛地张开胳膊又快速回收,两巴掌在妮蔻双臂上重重一拍,把妮蔻打得一激灵,顺势用力将她抓住,引得暗处兵刃出鞘声唰啦啦响成一团。
妮蔻连忙打手势,命她们不要过来。
“我知道你曾尝试杀我,也知道你为何这样做。”丹妮斯趴在她耳边说,“我不恨你,还愿意回报你,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你一直为之苦苦经营的……”
“别说了!”妮蔻打断,飞速扫了一遍护卫的方向,“去小书房!”
①女权视角下,在有其它获得配子的方法前,任何不为了孕育后代而进行的产道交都是滥虋交;在有其它获得配子的方法后,任何产道交都是滥虋交。
还有,这不是荡虋妇羞辱,是爱男羞辱。
②“第一粒沙子”的比喻来自第二十二章-女儿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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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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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一粒沙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