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继续进行,大祭司将手中水囊递给伊莎贝拉,里面装的是助孕的药。
伊莎贝拉拔出塞子扔掉,仰头长饮。
祭司们上前,一个按住男王,一个拗起牠的头,一个掰开牠的嘴,一个往里灌另一种药。其实直接把药给阿凡,牠会乖乖喝掉的,只一个人也控制得住牠,但重在参与。
随着伊莎贝拉将水囊抛向空中,最外圈的鼓点声响起。鼓乐师们整齐划一,结实的手臂上下敲击,节奏一开始缓慢而沉稳,如风拂过树梢,很快雷声阵阵,轰然咚鸣似引来天火降世,震耳欲聋的狂热的浪潮席卷整个场地,众人起身,用力鼓掌、跺脚,跟上鼓点节奏,大喊“女儿!女儿!”“黑色女孩!”“被神祝福的女儿!”“最强壮的女孩!”祭司们围绕着圆心舞蹈。
鼓点越发急促,咚咚然如大雨倾盆,击打顽石草木,万千水珠迸裂,而后渐行渐缓,雨水渗入大地,滋养万物,乌云散去,乐师重重捶打鼓心,留下一声沉闷的回响。伊莎贝拉站起身来,举起双臂像雌狮那样吼叫,众人随着她的音调高声欢呼。
有人搬来了那坛“烈酒”,交给祭司们,她们再次掰开男王的嘴,将酒灌入。
珐隆说烈酒是给“尊贵的人”喝的,联系到阿凡的待遇,“尊贵的人”更像是一种讥讽。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烈酒被调包了,但没有人会说出来,像是个好玩的游戏一样。男王不会被灌醉,接下来的活动中,牠全程都会是清醒着的。
伊莎贝拉退到祭司的台子上,所有祭司向大祭司靠拢,空出地方来。丹妮斯身边的女孩拽了拽她的胳膊,示意她也躲开些。
接下来,是塔提思的荣光。
以诺-塔提思站起身,昂首挺胸,笔挺的身躯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圆心走去,长袍擦过丹妮斯肩膀。她将还躺在地上的男人抱起,被汗浸湿的泥土粘在阿凡的长发和白裙子上,也就蹭到了以诺的臂弯上。
大祭司后退,为她让路。
女孩用手背拍拍丹妮斯,“走啦走啦,该咱们干活了。”孩子们外加一个丹妮斯,起身跟了上去,神侍和志愿者留下重新布置场地,其余人跟在黑色女孩后面。
以诺继续往山的更深处走,直到一片栎树林出现在众人眼前,数棵栎树的间隙中,有一处人为挖出的坑。
以诺站在坑边,用魔法托起阿凡,将牠送入坑底。
女孩们齐刷刷从腰间扯下跟她们身高相符的铲子,恍如那是神兵利刃一般。之前挨着丹妮斯坐的小孩见丹妮斯没带,大方地将自己的铲子递给她,“喏,你用吧,我可以用脚踢。”
丹妮斯笑着说:“谢谢,你用吧,我可以用土魔法。”
大祭司快走两步来到女孩当中,“各位请听我说——今年的祭礼有些特别,有位客人自异国她乡赶来,参与到咱们当中,咱们让她来放第一铲土,好吗?”
女孩们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丹妮斯在万众瞩目之下站到坑边,抬手唤起土壤飞至坑上,再收回魔法,让它们掉落在男王身上。阿凡挣扎着站起身来。
伊莎贝拉非常捧场地鼓掌,道:“好了,黑色女孩们,该你们了。”
女孩们拎着她们的宝铲,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泥土被撅起,又纷纷扬扬地落下,一铲接着一铲。
阿凡迷茫地站在坑里,抬头仰望坑边的中年女人,【“妈妈?”】
以诺冷漠地注视着牠。
一铲又一铲,女孩们跟身边的人较劲,比着赛地挥舞铲子。很快土就埋到了阿凡的胸口,牠喘不过气了,开始有些慌乱,【“妈妈!妈妈!”】
像是有一道雷电噼里啪啦地从丹妮斯脑神经上闪过,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终于想起来牠像谁了。
牠喊了吗?求饶了吗?咒骂了吗?她记起来了!她记起了那天被自己疯狂的心跳声所掩盖的杂音。①
“妈妈!妈妈!”牠这样喊着。
“噗。”丹妮斯发出了一声轻笑。
以诺-塔提思被这声笑吸引,转过头来看她,“丹妮斯。”她叫她的名字。
“嗯?”
以诺猛地凑到她面前,离得很近很近,“敬神的荣光不是阿凡,是我。”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塔提思向神献上的,是我的决心——就算生了男儿,就算男儿被留作配子、选为男王、放在身边养了十几年,也毫不动摇的决心!”她有些激动,“我不是在某种前提之下才选择追随神的,你不需要明白,神会明白的!她会看到,会理解!”【“傻子外国人。”】
以诺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丹妮斯,和已经填平的土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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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还在继续,接下来是纯粹的狂欢,高山上的场地布置完毕,黑色布幔、食物、饮品、乐曲、欢乐的女人们。
丹妮斯被拉着围绕伊莎贝拉又跳了一回舞,然后被多尔那两个月后临盆的好友拽去跟多尔聊天;希菈过来,想问她几件学院的事,但她和希菈都太受欢迎,很快便被两拨人拽走了;女孩们围着她让她展示魔法,她依着她们的请求逐个表演;波蒂说想跟她谈谈,希望丹妮斯别跟某位老顽固计较,说着说着,她们不知怎么着就站在摔跤台上了。
夜幕低垂,火把燃起,会荧光魔法的人到处放置光点,热闹更盛,附近鸟兽似是早有预料般避开了这块地方。喧嚣之中,丹妮斯看见摘下面具的基厉安在朝她招手,随即钻进一处树丛,她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地往上行走,直到来至一处可以俯瞰整个祭祀场地的高处,基厉安轻车熟路地寻了块适合坐的石头,用长袍随意蹭了蹭,“来,坐这儿。”
丹妮斯依言坐到基厉安身边。
“你喜欢科瑞斯特尔的祭礼吗?”基厉安问。
“喜欢。”
“玩得开心吗?”
“非常开心。”
“你对我们的研究怎么样了?”
“感触颇深。”
“希望你论文通过。”基厉安说,“没通过也别在意,非魔法类论文本来就不受学院重视,更别提还涉及了对母神信仰的冲击性内容。”
“我明白的,其实满足好奇心比得到学院认可更重要。”
“说得很好。那你对科瑞斯特尔还有什么好奇的吗?”
丹妮斯想了想,“神。”
基厉安大笑几声,目光朝向下方场地,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来,祭礼的样式一直在变化,原本活埋男王的过程会更隆重些,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女人们在欢笑玩乐,人们越来越享受祭礼——不常有这种机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聚在一起,不分你我地庆祝、狂欢,没有任何隔阂,不用考虑任何忧愁的事......但不管怎么说,祭礼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神欢愉,它存在的根本原因不是我们喜欢,而是我们的神喜欢。”
“可你们似乎并不了解她,这段时间,我已经听到很多关于神的、完全相悖的描述了。”
“没错,我们不知道神的样子,但人们总有自己的猜想。有一种说法,认为神是只狰狞而凶残的漆黑巨兽,栖息在后土之下,被献祭的男婴和男王会被传送到她的洞穴中,她便瞪开猩红的眼睛,呲出尖利的獠牙,撕扯牠们骄软的皮肉,舔舐牠们的鲜血,直至餮足地咽下牠们的灵魂。我们慷慨地喂饱了她,她便可以为我们所用,带领我们穿过山与林,到达真正的乐土。”
“还有一种猜想,认为神有着与人相似的身体,她手持长剑,剑刃上永远沾着血迹,她残暴而疯狂,吸食生灵濒死时的绝望与痛苦,并因此而欢愉,她并不想要男王或男婴的血肉,只是高高地站在属于神的绝美庭院中欣赏牠们惨死的样子,开怀大笑。除此之外,她还保有一丝人性,会将快乐回报给为她提供欢愉的人,只要我们表达了对新世界的期望,她会帮我们实现的。”
“那你呢?”丹妮斯问,“在你的猜想中,神是什么样子的?”
基厉安回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甚至是在我继任大祭司之后。直到上次祭礼,我看着那一年的男王消失在土壤中,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人们在我身后大声欢笑,而我却空虚而迷茫,因我发觉我们其实根本就不清楚神究竟想要什么。于是我偷偷溜走,来到这里躲着,本来只想图清净,却意外发现此处可以俯瞰整个场地,每个人的每个动作、每句话语都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
丹妮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如此。有人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摔跤,她们的亲朋好友在下面呐喊助威;有人歌声清透嘹亮,边弹琴边为周围的人表演,听众跟着她的节奏轻轻鼓掌;有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时不时爆发出笑声;有的损友之间在相互灌酒,比拼谁更有量;有的小孩子困了,却舍不得睡觉,围着神侍姊姊让她讲鬼故事提神......
“那时,我突然哭了。我并不悲伤,可眼泪自行流了下来。灵光在我脑海中迸发——我想到,或许这才是神想要的呢。”基厉安抬手掠过下方热闹的场地,“男王并不重要,牠只是一个由头,将牠换成猪或牛或其它的什么东西都没区别,硬要说的话,男王的优势在于更加划算,反正到龄的配子都是要杀的,怎么杀不是杀?不如像这样,添加一些好玩的流程,为大家提供一个欢聚的理由。”
“神会降临于此,并非是为了男人的血肉或男人的苦痛——她是被独属于女人的欢笑声吸引而来的。”基厉安激动地站了起来,长袍猎猎,如她的翅膀,“这是我的答案,是我所相信的真相,是我在期待着的神——丹妮......”
基厉安转回身,想再次恳求那位优秀的黑色女孩留下,与她的同胞们一起走向未来,但原地只剩夜色与石头,没有任何人坐在那儿。
①见一卷四十四章 燥热之夏4
我可真是干一行恨一行,不想迎来周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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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敬神的祭祀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