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隆住在死神山西边山腰处的村子里,这处村子比丹妮斯想象中的规模大很多,二人将多尔送到她焦急的母亲手里后,珐隆才开始为丹妮斯介绍她的老家。
“这个村子叫祭礼村。我们科瑞斯特尔人起名都很直接,不像你们引经据典地起那些拗口的名字,我们的地方,都叫王城、圣城、祭礼村之类的,一听就知道是干嘛的。”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村民纷纷走出家门,热情地跟珐隆打招呼,珐隆向她们介绍异国来的探险者,“学院的。”她说。
村民们发出此起彼伏地惊叹声,无论在哪,擅长魔法的人都备受欢迎。
“来了位厉害的魔法师!要去城里跟基厉安姐姐说一声吗?”一个村民问。
“明天再说吧,我们一晚上没睡,先歇一天。”珐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大伙都知道珐隆晚上是干嘛去了,纷纷赞扬她不辞辛苦,“神会满意你的。”村民说。
珐隆耸耸肩,“但愿吧。我只是在做对大家都好的事。”
丹妮斯仔细观察,老少村民身上穿的都是款式实用、针脚扎实的衣物,科瑞斯特尔种不出棉花,衣料多为麻,偶有鞣制兽皮,没有染色,显得很古朴。沿途见到的屋舍大小都差不多,材质也一样,可以看出是从附近山上伐木搬石所建。每家都没有院门,只用低矮的篱笆分出内外,篱笆也并非是起阻隔的作用,而是为了给豆角、茄子、黄瓜等作物提供生长的空间。
早听说科瑞斯特尔穷山恶水,土地贫瘠,不适合大部分农作物生长,如今一见,方知传言非虚,植物藤蔓蔫蔫地挂在枯枝扎成的篱笆上,零星几个茄子长得干干巴巴,还没丹妮斯手指头长。
丹妮斯想问很多问题,但这会儿已经走到珐隆家门前了,正赶上她妈跟她大女儿背着弓箭出门。
又是一番介绍,希菈热情地上前拥抱丹妮斯:“你好,远方来的客人,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长得很结实,身高不比丹妮斯矮多少。丹妮斯像个好阿姨那样,和善地拍拍她的后背,很明显能感受到这绝不是缺衣少食的环境中养出的孩子。
“你就在我的房间住吧,”希菈指向一间屋子,“里边的东西你需要就随便用。我这段时间搬去我妹那屋。”
“谢谢你,希菈。”
希菈扬起她饱满的圆脸,娇傲地说:“不客气,照顾客人是我这个一家之主应该做的。”她的妈妈和姥姥也随着她露出娇傲的笑容。
年轻强壮的猎人带着她年迈而富有经验的辅助者离开了,珐隆朝她们挥手作别,直到她们消失在路的转角,才又打了个哈欠,对丹妮斯说:“你随意就好,我可是撑不住了。”说完便回屋把自己摔在床上。
丹妮斯不想搅人休息,可问题留在心里会很不舒服,她躺在希菈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靠着窗子,从储物镯里取出纸来,又翻了半天,才想起魔法笔已经被用来给格雷戈传信了。
“你干嘛呢?”女孩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这应该是珐隆的二女儿霍普,十二三岁的样子,丹妮斯跟她打招呼,然后回答:“我在思考,想将想法写出来,但没有笔。”
霍普快步跑回自己房间,拿了根碳条回来,弄得孩子手心黢黑。
“谢谢。”丹妮斯接过,也将自己的手心弄黑了,然后才催生起窗边杏树树枝,让它将碳条缠绕住,做出个简易笔壳来。
丹妮斯为霍普演示,“这是可以重复利用的,像这样——”她将碳条拔出,又塞回去,“你就可以更换内芯了。”
霍普瞪圆了双眼,惊叹道:“原来你是大魔法师呀!”
“不算大魔法师,我只是学院的学生。”
“学院!那也很厉害!我姐姐就想进学院。”女孩子似是有使不完的活力,霍普撑着窗台,一个前翻落在床上,又扑棱着起身,与丹妮斯坐在一起,“你在思考学院的知识吗?”
“不是,我在思考科瑞斯特尔,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像我这种外国人,会有很多不明白的问题。”
霍普将脊背挺得溜直,拍着胸脯道:“你可以问我呀,我什么都知道。”
“真的吗?”丹妮斯十分捧场,“那我可就问了。”
“嗯嗯。”霍普像个老学究似的危襟正坐,等候学生发言。
“第一个问题:科瑞斯特尔真的很穷吗?”
“不穷啊。”霍普毫不犹豫地回答。
“但我看这里的土地很贫瘠,瓜果蔬菜都长不好。”
霍普迷惑地抓了抓脑袋,“长得挺好的啊......我们都能吃饱,姐姐或姨姨姥姥们打到猎物的话,还能加餐,圣城也会往这边运面粉之类的食物。”
丹妮斯手中碳条顿住,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思想误区,那就是只有能产出大量农作物的肥沃平原才是适合生存的,但其实,不适合耕种的山地未见得没有资源,这里有树林,就一定会有动物、果子、水源,“不适合耕种”也并不等于“完全不能耕种”,这里的粮食产量肯定无法跟歌德兰德比,但绝对足够现有的人吃。
当然,这个“足够”也是有前提的,既科瑞斯特尔一直在有意识地控制人口,将不必要的男人扔掉。“足够”不意味着粮多,而是人少。
丹妮斯纠结地写下“贫穷”与“富裕”两个词,脑子比纸上的字迹还乱。科瑞斯特尔资源不甚多,女人尚知克制生育、控制男量,将所有资源集中起来养育女儿,歌德兰德资源充足到可以漫天撒钱,反倒弄得男宝满地跑,底层男如帕伍林、大小猫等,找得着工作赚得到钱,不缺吃不缺穿,中层男如紫裙男、柯琳等,享受着母姐充足的供养,还有闲心到女儿节上膈应人,高男如伊内丝、凯伦,已经到了要复辟男权的地步了。
她还记着自己曾经为这一现象找的理由:无法决定胎儿性别、生育成本太大、需要通过纳入获得配子暂无法完全舍弃雄性。
那时的她,住在雕栏画栋的豪宅里,蹲在充满艺术性的纯毛地毯上,砸碎了镶金嵌银的玻璃镜,用自己的血在精磨细铺的光滑大理石地砖上写下了这些,然后用千工万绣的鞋子将它们抹掉,她喊一声,门外的仆从就会进来帮她收拾好一切。
她想帮女人们抛弃掉男人——毫无疑问。
她想通过筛选配子和双雌生育这两种方法来实现这一点——她的确这样做了。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完全不用——只要让女人们够穷就行了。
科瑞斯特尔的女人可以决定胎儿性别吗?生育成本不大吗?不也没有发展科技,需要通过纳入获得配子吗?但她们就能排男,根本不需要有个丹妮斯忙死忙活天上海底地为她们奔走。
难道资源有限,反倒比资源充足更好吗?
丹妮斯抱住自己的脑袋疯狂摇晃。她刚意识到,她犯下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过错。
霍普没有被她的奇怪举动吓到,只是觉得她好笑,戏谑道:“怎么了?我只是说我的母国没有穷到吃不起饭而已,就把你吓到啦?”
丹妮斯猛地将头从双手的禁锢中拔出来,问道:“第二个问题:在科瑞斯特尔,像多尔这样的女人多吗?”
【“这人是不是有点疯啊?”】霍普没理解她在问什么。
于是丹妮斯将昨晚发生的一切讲给霍普听,霍普毫不在意地道:“当然不多啦,科瑞斯特尔又没封边境,不接受的人就走呗,留下的都是能接受的,一来二去,我们剩下的就都是不愿留男婴的女人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多尔阿姨才不像你想的那样,她只是一时没想通,过段时间......不用多久,我猜就在祭礼之后,她就会恢复正常的。她可是个很虔诚的人。”
说到虔诚......丹妮斯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们信仰的神,怎么听起来不太像母神呢?”
“噗。”霍普忍不住笑出声,像是有高才学的人在蔑视无知者,她在脑中想象等一下面前这人的反应——惊讶、恐慌,还是恼怒?无论哪种都会很有趣。
小女孩凑到丹妮斯耳边,像是在分享秘密般悄声道:“我告诉你——母神早死啦!我们是新神的子民。”
我预判会有人说“母系社会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在之前章节的回复里说过这个问题,考虑到不是所有读者都看评论区,在作话重复一下:未见得世界各地的母系社会都是相同的,同一地的同一个母系社会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也未必始终如一。
以及,我愿同大家直言:本文并非旨在描绘母系社会女性的美好生活,而是在做父系崛起原因猜想,凡特斯大陆所在的时间点,并非母系文明巅峰期,而是覆灭前夕。
上面那句话应该不算剧透吧,毕竟我在文案里就已经体现这一点了——反派是拥有【某种特性】的女人。在我发表正文的第一个字之前就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不知有多少媎妹对母系“平等幸福”的印象是来源自《圣杯与剑》或《无父无夫的国度》,这两部书的作者,一个是殙虜,一个是**子,我并不是想说牠们写的东西都是编的,全无可信之处,我只是认为,面对同一件事实,殙虜/**子的分析和侧重点,跟女权/激女的分析和侧重点,肯定是不同的。
比如,《圣杯与剑》描写了平等富足的克里特母系被不知哪冒出来的库尔干父系人攻击到覆灭。
注意,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并不是指地理位置,而是牠们的存在本身——在理安艾斯勒的描述中,就好像只有母系人是被人她妈生出来的,父系人就是打石头里蹦出来的。
霹雳一声震天响,父系人闪亮登场。
而我无法停止思考,牠们究竟从何而来。
凡特斯大陆所参考的,不是克里特文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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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敬神的祭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