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结束之后薛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扶玉骨,如今阴气更重,每次睁开眼都能够看到阴气缭绕,以至于薛药现在隐隐有些自暴自弃。仙山一场大雨过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秘境出发在即,仙山观云台里的法衣青年,他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一旁的蓿方走过来见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容色沉静。
亭外是仙鸟盘旋,翠绿山峦被薄薄的雾气稀释了颜色,偶有风声而过,亭内一片冷清。
蓿方最见不得扶玉骨这个模样,眼前的修士气息平淡,若不是有仙山在,以他的资质估计早就飞升了,何苦留在此地。
“那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蓿方挑了个位置坐下,问道,“还真就这么放了他们?”
不怪蓿方生气,那些人根本不配做一个修士。
出尔反尔,恩将仇报。
扶玉骨不说话,观着杯中淡色的茶水中叶片舒展,眉眼清冷,他不知想起什么,只是转瞬之间眸色中的温和尽褪。
蓿方一提到这忍不住感慨道,“那群修士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惜秘宝……”
”算了,不说了。“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扶着手边的茶杯,看向扶玉骨道,“不过那个修士可真惨。”
蓿方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态度,包括前段时间出现在他面前薛药。
相反扶玉骨态度很淡,淡到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蓿方知他性子好却又淡漠,仍旧是笑了笑,谈起不久之后的秘境,“你真的要去?”
说起这个,蓿方脸色严肃不少,秘境不是小儿科,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长老会执意让扶玉骨前去。
扶玉骨声色平静,“是,应该不日便会启程。”
“但这样不安全吧。”蓿方捏着手中的茶盏。
虽然模样看起来年轻,道其实蓿方年纪不算小,原本是仙山的外门弟子,同扶玉骨一同做过几次任务。
扶玉骨道,“秘境更重要。”
这话让蓿方哑口无言,要开的这个秘境据说千年难遇,别说是寻常宗门,就算是仙山也遇不到多少这种秘境。
或许会凶险,但仙山也绝对不会放弃这个秘境。
“不过说来也奇怪。”蓿方想起关于这个秘境的事。
“几十年前,这个秘境不是出现过一次了吗?竟然如此之快。”
当年扶玉骨虽然不在,仙山耗费无数弟子拔得头筹,留下来的天材地宝,仍旧源源不断的供应着整个仙山。
蓿方当然也想去,但他毕竟不算是剑修门下,也知道其中凶险,只能就此作罢。
算了算了。
蓿方脸色暗淡下来,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拿起桌上的茶水,没喝,发现手中的茶盏又换了一个。
日后还是自己拿茶盏过来吧。
清风乍起吹动凉亭外的绿植,扶玉骨侧目看向石板路连接被仙林树草掩盖的长廊,蓿方这才反应过来,随着扶玉骨的是先看过去。
被蹭蹭绿叶遮挡的走廊附近,露出了一角熟悉的弟子服。再加上来人并不擅长隐藏气息。
以至于二人一前一后看了过去。
薛药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实在是没必要这个时候走剧情。
她躲在院子的长廊红木柱子之后,百般聊赖地低头踢着自己的法衣,动作幅度并不算大。
然而扶玉骨在她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男人眼睫轻颤,掩下眸中的情绪。
蓿方一早就忍不住了,他放下茶盏,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弄什么幺蛾子。”
毕竟他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蓿方对这些人才不客气。
蓿方起身,大步流星几步走过石板路,果不其然看到一旁发呆的薛药。
见她目光无神。估计还没注意到他的出现。
作为剑修确实丢人。
“师弟不在练剑台怎么在这?”蓿方率先出声,提高嗓音。
听到脚步声,薛药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眼前一张严肃的脸。
薛药吓了一跳,抱拳道,“蓿方师兄。”
蓿方扫了眼薛药,语气称不上友善,“你过来做什么?”
"有心过来不如去看你的宋师兄,听说已经在外院了。“
薛药不慌不忙,反正骂不到她身上,更何况蓿方是恶鬼的可能性很大。
蓿方对她有防备,薛药对他也是。
薛药道,“弟子刚好路过惊扰了两位师兄。”
蓿方没说话,看着薛药的目光中明晃晃带着警告。
薛药:。。
虽然他这副外表确实没什么值得信赖,但也不知让他看扁了。
薛药气势汹汹看过去。
蓿方:。。。
这男修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蓿方不和他纠缠几步重新回到石板路上,他本来专心盯着脚下,直到身后的存在实在是太过明显。
那个男修,跟过来了。
蓿方:。。
“你有事?”蓿方停下脚步,周围环境那么好,看到他简直是浪费周围的景色。
这个时候就要看自己的了。薛药装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嘿嘿嘿,和师兄顺路。”
哪个混蛋和你顺路。
蓿方耐着性子,“我怎么记得练剑台不是在这个方向。”
薛药挠头,“是吗?不过老走一条路也不好玩。”
油盐不进。
他狠狠皱眉,臭着脸回到凉亭。
扶玉骨抬眼,先是看到了老大不乐的蓿方,然后是跟在他身后的薛药。
他执起茶杯抿了一口,掩盖下眸中的深意。
“仙君。”薛药反应极快,在蓿方开口说话之前对着扶玉骨抱拳。
扶玉骨淡淡地应了一声。
蓿方冷着脸重新坐回去。
本以为薛药会离开没想到男修死皮赖脸的留在这,不走了。
蓿方稍微拉开和薛药的距离,转头看向一旁的扶玉骨,蓿方刚刚落座,接下扶玉骨推过来的一杯茶水,他捧起茶杯,吹开上面的袅袅茶香,低眸避开薛药的视线。
扶玉骨将茶杯轻轻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他眼睫轻颤,肤色苍白,衬得眼下有淡淡的绀青,无端让人生寒。
“师弟还有何事?”
薛药愣了许久,感觉自己就像是看着唐僧迈向敌口的孙悟空,很无奈的感觉。
想了许久,薛药道,“这次秘境仙君要去吗?”
蓿方撇撇嘴。
扶玉骨应了一声,“我会去的。”
好吧。薛药顾忌着一旁的蓿方没有把话说明白。
不知为何,扶玉骨没有让一直在这里发呆很可疑的薛药离开,他垂下眼睫,蓿方这才想起来扶玉骨的药还没喝,他和扶玉骨说了一声起身离开。
终于走了,薛药长长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光速取代了蓿方的位置。
“王师弟。”
扶玉骨唤了一声。
薛药盯着石桌发呆,闻言一愣,很快回过神,才发现扶玉骨正在看着他。
薛药心底狠狠一惊。
刚才扶玉骨喊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啊。”薛药坐直身子,“仙君?”
扶玉骨面无表情,或许是被薛药停了很久才出声吓到了,手中的杯盏不慎跌落在地,上好的瓷杯碎了一地。
薛药一愣,扶玉骨很快起身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
薛药也不太好意思坐着,干脆起身走过去帮他一起捡起来。
许是扶玉骨灵力溃散的迹象早已有所展现,尖锐的白瓷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指,很快,鲜红色的血液蔓延出来。
薛药盯着伤口,心中一惊,数不清的阴气瞬间汹涌起来,层层叠叠的涌动着远远看过去仿佛是翻腾的云。
薛药快懵了 。
好在这个身体这段时间在装作受伤,薛药拿出身上携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拿出来。
瓶瓶罐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药瓶咕噜噜滚动,撞到沾着扶玉骨鲜血的破碎瓷片上,瓶身打了几滚停下来。
阴气太多了。
“仙君还是快些上要吧。”
扶玉骨看着她,这种目光相当诡异,他捡起那个药瓶,没管手上的伤口,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嫣红的血珠顺着男人苍白修长的手骨一路滚到指尖,砸在地上绽出一滴花来。
“多谢师弟。”
薛药不明所以,现在的身份做什么都尴尬,薛药催促扶玉骨快点去处理伤口,至于地上的狼藉,交给她搞定。
扶玉骨盯着她看了很久,仿佛可以透过这具身体能够看到自己的灵魂一般。
薛药不明所以,并不害怕他的目光。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薛药看着周围汹涌的阴气,试探性地问,“仙君看到什么了吗?”
扶玉骨眼睫轻颤,明明身前立着的是一个男修,眸中却映出另外一位修士的身影。
那些血腥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扶玉骨起身,眸色平静而冷,“没有。”
薛药泄了口气,“那仙君快速处理伤口吧。”
等扶玉骨离开,薛药在原地坐了一会,随手掐了一个诀,清理了地上的碎瓷片。
等等,薛药看了看自己掐诀的手,不对劲啊?扶玉骨为什么要用手捡?
扶玉骨走到走廊处回头,透过掩映的树影,刚好可以看到薛药站在亭中的身影。
右手的伤未经包扎往下一滴一滴地滴血,他摊开左手,看着手中的药瓶,面无表情地捏碎。
他不再回头,一直往前走。
薛药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但又不好说这种感觉是什么。
再过几日就要进入秘境了,薛药心想,她应该留神对付这个。
按耐不住,薛药回想起现在被关起来养伤的宋师兄,心想要不然过去看看。
扶玉骨回了殿内,他的住所在仙山一隅不算偏僻却也安静,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拾阶而上,手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
进入殿内,殿内装饰不似寻常仙府一般奢华飘逸,里面装饰物不算多,靠近窗边的位置放着一只从别出折来的寒梅含苞待放,被永远定格在此。
轻纱垂落,将偌大的宫殿中衬得仿佛雪洞一般冷凉。
扶玉骨走到桌案边,上面放着几个用来解玉的金刀,他按着那冰冷锐利的刀具,映出长眉下漂亮冷漠的凤眼。
他垂下眸,蓦然想起什么。
那次下山历练的弟子不算无辜,随着长老回仙山之后,把一桶脏水泼在了扶玉骨身上。
扶玉骨虽然性格冷清却也温和,在仙门之中颇有声誉,也有朋友两三,谈经论典,寻道访仙,从某种意义上讲扶玉骨也挺受欢迎的,只是,并不交心。他性格透通,如果愿意可以同任何人处好关系,可惜……
——
“你要去找宋师兄?”
“你真不怕得罪人啊?”
没想到薛药要去见宋云,几个同门弟子生怕被连累,“要去你去吧。”
末了补了一句,“你们也确实应该去。”
这件事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听到薛药在打听宋云现在在哪,几个弟子连连摇头。
“不过我们听说宋师兄在外院过得挺好的。”
薛药眸中露出点惊讶,和她想的不同,还以为这种人下了外院会心有不甘,被排挤。
好吧,是她狭隘了。
“虽然说仙君原谅了,但你还是别去了。”
几个弟子劝道,“咱们还要为日后的秘境做打算。”
薛药摇头,还是想去看一看。
那个男修知道后,面露惊讶之色,“你找他做什么?”
“没什么。”薛药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好歹也是同门,我想去看看。”
男修闻言,意外道,“想不到你还在乎这个,宋师兄前段时间说要受刑来着。”
薛药点点头,干出这种事,其实他们都应该受刑的。
“不过,真是意外。”男修脸色莫名,“仙君竟然替他求情了,真是好脾气。”
薛药疑惑,“这样不好吗?”
果不其然,弹幕上一堆憋屈的。
【我这辈子最讨厌大仇不得报。】
【人家好脾气你们就蹬鼻子上脸。】
就是就是,这样多好,人家被污蔑的还未生气,他们倒是心声怨怼起来了,真是稀奇。
男修脸色难堪,给薛药随便指了个方向,“你知道什么,滚吧,以后少来烦我。”
薛药:……
拜拜了您嘞。
薛药抱了抱拳,果真转身就走。
男修见状,气的瞪眼,“你去吧,最好被连累死才好。”
他扭过头,转身离开,和薛药背道而行。
宋云现在在的地方任然属于仙山范围,却已经是外门弟子了,他住在偏门别院,虽然说有扶玉骨替他求情,免去了仙山的责罚,却还是受了长老的教训。
这件事情说来也奇怪。
宋云联合几个人的时候,在大殿之上公然将脏水泼向扶玉骨。
除了几个参与的其余全部对此一无所知。
但也在告发两日之后,宋云突然反口,一个人跑到长老殿上认错,仿佛疯了一般。
良心发现?还是什么?
薛药到了外门弟子范围之后,轻而易举地问出了宋云的下落。
如薛药所想,这个地方阴气也同样沉重,浓雾一般的阴气,几乎要将整个外院区尽数吞没。
薛药没想到这里阴气会这么重。
怎么会?
薛药停下脚步,看着院落内滔天的阴气,这步子一点都迈不出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然而却看到推门而出的宋云,他同一个外门弟子说说笑笑离开院子里,去往修院,神色正常,动作也正常。
然而他身上的阴气却重于外院所有弟子。
薛药眉心一跳,我想错了吗?
弹幕同样议论纷纷,不过是针对宋云的。
【还笑。】
【白让他活那么久。】
薛药:……
重点是这吗?
【没死啊?】
【放心活的好好的,扶玉骨离开许久后才噶的。】
【啊。】
【不啊,和扶玉骨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一直把目标放在别人身上,可是,万一真的恶鬼,本就在扶玉骨身上呢。
或者,薛药不可避免有了更糟心的想法。
弹幕还在吵。
薛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
扶玉骨耐心雕刻一个小玩意,莹白剔透的玉石雕刻的栩栩如生,仅仅是简单的雕刻,描绘出来的仍旧好看。
他乐趣不多,除了寻常的一些,为数不多的就是这个了。
扶玉骨手指修长,漂亮的玉石拿在手中仿佛是装饰物一般,他刻的玉石不尖锐,透通光莹,哪怕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喜欢。
他放下雕刻好的玉石,撞击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个缩小版的少女雕塑,法衣头发仿佛随风而动,随时可以羽化登仙,正是薛药本身的样子。
从桌案下,伸出一只苍白带着青色血丝的手,一下子抓住玉石雕塑。
同样苍白的手指乱七八糟地攥着玉石,几乎要把它捏碎。
扶玉骨静静看了片刻。
阴气漫进他的眼底,扶玉骨敲了敲桌子,“不要弄坏了,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
那只手仍旧不松开,扶玉骨执起尖锐的笔刀,斩下一根手指。
苍白的手指落在桌面上,很快化成怨气消散,却仍旧执拗地不肯松手。
扶玉骨眸色冷淡,“你很喜欢么?”
“可我也很喜欢呢。”
他斩下鬼手两根手指,面色沉静,将玉石拿过来,扶玉骨起身,穿过被吹动的薄纱,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