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宋黎接到谷母电话。对方不再像上次打电话时那样小心翼翼,但听得出声音里还是有很多疑虑。
“宋黎啊,上次咱们见面聊的那件事,你们是不是已经想办法解决了?”
宋黎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姨您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哎,也不是我察觉了,是千原自己跟我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我们母子就能一起好好过日子了。”谷母轻叹一口气,声音里也带了些许欣慰。
“既然谷编都跟您说了,您怎么还打电话给我呢?是……不相信他吗?”
“不是不是,也不是不信他……就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他作为您的儿子,是有什么表现不好的地方么?”宋黎轻声问。
“不是不好,恰恰相反,是表现太好了。”谷母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他比之前那个冷冰冰没良心的,当然是好太多了,这我没话说。问题是,知子莫若母,我总觉得……觉得他跟没生病以前相比,也不太像了。”
宋黎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真的谷千原是没法再回来了,由他的前世小福子来继续充当这个儿子的角色,原本是最合适的,没想到谷母竟是这么敏感细心的人……
见宋黎没出声,谷母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太婆得了便宜还卖乖,儿子冷漠了不高兴,儿子孝顺了也有话讲?”
“没有没有,阿姨您别这么说。儿子变了,您做母亲的当然难免操心,这都很正常的。我是想,会不会是因为谷编他经过这么一场变故,更加体会到了生命的不易和亲情的可贵,所以比以前表现更好了?”
“也或许吧……总之,他性子真的是大变样。以前他办事经常不着调,喜欢抽烟喝酒,有时候把自己关屋里几天不出门,没事还会跟我呛几句。现在……现在他性子软脾气好,很少违拗我,也从不呛声……”
“阿姨,那这是好事啊,说明经过这么一场变故,他变得更加懂事体贴了,您也别想那么多了,就安心颐养天年好了。”
“好吧。不过,还有件事我也有点烦心,想着是不是找你或者小许再劝劝他。”
“什么事?”
“不知你听说了没,他最近开了个茶饮小店。你说说,我供他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本科一直读到研究生,上了这么多年电影学院,好好的编剧不干了,突然跑去卖茶……你说他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这个我倒是知道。这件事,大概跟张导的离世多少有点关系……”宋黎蜷了蜷手指,心底有几分说谎的愧疚,“他最好的朋友和搭档突然就这么离开了,他大概对这个行业也有点失望,做点不怎么伤脑筋费心思的事,也挺好的。
“而且,他的茶饮店我去喝过,味道真的很不错。他心思活络嘴巴甜,手脚也麻利,店里生意特别好。您就不用替他担心了。”
“好吧好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谷母长舒一口气,像是从这场谈话中得到了不少慰藉,“那件事,是真的彻底解决了吧?”
宋黎正色道:“是,彻底解决了。谷编以后不会再变了,你们母子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过你们的日子了。”
放下电话,他想起谷母上次说起,夜间出现的谷千原跟白天那位莫名有些相似,当时宋黎不明白原因,此刻,他终于想通了。
大约这两人来自同一个时代,又都有宫廷背景,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语言风格、说话腔调,难免都会打上时代的烙印。虽然性格大不相同,但在局外人看来,自然会有不少相似之处。
晚上许琛回来,宋黎把这事儿讲给他听,许琛笑道:“小少爷现在很会哄人开心嘛!”
宋黎一扬唇角,有几分得意:“啊,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哄得住我们家大影帝?”
“我不用哄,我只要你好好陪着就好。”许琛眼眸深深,意有所指。
宋黎不说话了。唯有这件事,他给不了许琛任何承诺。
眼看着气氛又要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许琛率先打破僵局:“你上次说进组之前要回趟老家,打算什么时候去?”
“下周吧。回去收拾点儿衣服,顺便跟父母待几天。过完年到现在也有几个月没见了,进组之后怕是又要几个月见不了面了。”
“嗯,是该回去尽一份心。我陪你一起去吧。”许琛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诧异。
宋黎抬眼问:“为什么啊?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的名目吧……”
许琛知道宋黎的顾忌,笑道:“放心,我不会轻易暴露的。而且,还记得上次遇见陈道士的事么?我想去玉钟山找他算命,我就不信……”
不信什么,许琛却没往下说。
“去玉钟山啊?那的确比较顺路。你去玉钟山也带我吗?”
“当然。我要算的,是我们俩的命,两个人一起去,怎么也比一个人单独算更准吧!”
许琛话里有话,宋黎当然听得出。
他心想,巫女当初帮他算命时,是见过韩君孺也知道对方生辰八字的……但这话他可不敢轻易说出口。这是许琛心头的一根刺,有时候一不小心也会反过来扎伤自己……
有许多个清晨,许琛从朦胧中醒来,意识还不太清醒的时候,会反复叫他的名字,盯着他的眼睛确认,眼前怀里的人,是此宋黎,而非彼宋黎……
魂契的存在,关于命运的预言,还有跟原主之间的那场契约,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不敢触碰,又无法根除的魔障。
去一趟玉钟山,找个新的大师重新算命,到底是寻一线希望,还是去继续加深这份绝望……宋黎实在不敢想。
他只知道,许琛能提出来,怕是已经经过了不知几番深思熟虑。他能做的,也唯有接受。
再次见到陈道士时,他依旧守在狭小道观的客房前台。看到来人,脸上笑容和煦,不惊不乍。
双方见过礼,许琛直接道明来意。
陈道士淡淡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请随我来。贫道学艺不精,万一施主觉得贫道算得不准,万望不要见怪。”
宋黎忙礼貌回应:“怎么会?道长实在过谦了。”
许琛却不言不语,只轻轻笑了一声。
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如果陈道士算到了他心坎上,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如果算得不如他意,他铁定是不会认可的……
既然对方有这份觉悟,提前把自谦的话说在了前头,倒是省了他一些麻烦。
陈道士偏头看了一言不发的许琛一眼,唇角微微一勾,像是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
进到一间僻静无人的内室,许琛开口问:“道长算命,是报生辰八字,还是抽签或者看手相?”
陈道士轻轻摇了摇头:“都不必。施主忘了么,贫道跟师傅学过一点相魂之术,只要全神贯注看过二位的面相和气场,就可以下批语。”
陈道士燃起熏香,请许琛和宋黎并排坐在一对蒲团上,自己坐他们对面,微阖双目,开始入定。
一炷熏香燃尽,陈道士率先睁眼,温声道:“好了。”
许琛、宋黎相继睁眼。
宋黎跟许琛不同。他对巫女紫南有着十足的信任,也很清楚对方的本事,所以此刻,他有点不敢往下听,怕自己失望,更怕许琛失望。
他犹豫着起身,嗫嚅道:“要不……我先出去缓缓,你们先聊?”
许琛却不容置疑地按住他的手:“坐下,一起听完再走。”
宋黎抿了抿唇,不再出声,乖乖坐回蒲团,双目低垂不敢正视身边的两个人。
陈道士微微笑了笑,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声音是说不出的清润温和:“二位之间,有十世牵扯不断的情缘,生生世世,相互仰望,相互扶持,深情厚谊,绵延不绝。不过……”
“……什么?!”宋黎遽然抬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不该是单恋么?”
许琛略带不满地朝宋黎瞥去一眼,唇角却止不住往上翘起:“道长,您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陈道士呵呵笑了一声,目光却朝宋黎转去:“依贫道所见,二位之间并非单恋,而是非常明显的相互恋慕,从十世之前便是如此,到这一世依旧未曾改变。至于此世之后又当如何,却不是我所能预见的了。”
许琛急道:“那……这一世,我们能彼此厮守,直至终老么?”
陈道士垂眼静默一刻,缓声道:“这便是贫道刚刚有所疑惑的地方了。论理,通过相魂之术算命,至少这一世结局如何,是大致能看清的。但二位的命运,却还有未定的变数,这个变数,决定了你们之后的命运。”
宋黎低声道:“变数……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件事或有些事,还没有发生。此事的走向,以及面对此事,某些人某一刻的抉择,会决定你的命运,以及你们这段感情的最终走向。而这件事,它暂时还没有发生,所以,我没法做出准确判断。”
宋黎喃喃自语:“我明白了……一定是……一定是……”
“宋施主知道是什么事?是否方便告知贫道?”陈道士微微蹙眉。为人算命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特殊情况,难免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宋黎抿了抿唇,面有难色,踌躇道:“实在抱歉……恐怕不大方便……”
陈道士不以为意,笑道:“好吧,不说也罢,想必那是宋施主不足为外人道的私隐,贫道便不过多打探了。”
许琛看出宋黎此刻心神不宁,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不欲再多做打扰,抱拳向陈道士告辞:“多谢道长。日后若还有不解的疑问,能否再度前来叨扰,求道长为我们解惑?”
“当然。二位日后若有疑惑,直管来找我便是,但凡贫道能看透的,一定知无不言。”对这二人,尤其是宋黎,陈道士也有很多未知的好奇,所以这番说辞,倒不只是一番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