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茅建平带着其他学生离开了,郑秋却留在了剧组。
按茅建平那边的说法,郑秋本来就需要充当剧组和工作室之间的联络员,他又正好对电视剧制作感兴趣,所以留在剧组权当实习了。
许琛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一个学音乐的,留在电视剧剧组实的哪门子习?但他也不好提出异议。毕竟双方需要经常沟通是真的,郑秋留在剧组并不会增添多少麻烦也是真的。
宋黎却有点替好友担心,他问郑秋:“你留在这边不会耽误学业吗?虽然我自己全忘了,但我妈跟我说过,音乐生每天至少要练琴四小时以上。你待在这儿,怎么练琴呢?”
“放心吧!上届金鼎奖我拿了钢琴组冠军,加上绩点一向领先,已经顺利保研了。剩下的大四学年,我没有任何压力。至于练琴,我这两天就去影视城外面的居民区看看,找个琴行交了练琴费就可以练,不耽误。”
宋黎见他考虑周全,也算放心了,忍不住笑道:“这么不遗余力想留下来,看来,你对拍电视剧还真挺有兴趣呢,你外形条件又好,不如干脆来这个圈子发展得了。”
郑秋眨眨眼未置可否。想了想,他说:“不如这样吧,等你以后名气大了,无论拍什么剧,都跟导演、制片人那边通融通融,请我或者我老师的团队给你的剧做配乐。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合作下去,一直在一起……工作。”
“你也说了,前提得是我名气大了。什么时候才有那一天呢?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了呢?”
宋黎想象了一番,觉得这目标实在有点遥不可及。
他自己倒不在乎有没有名气,但李哲说,名气代表了金钱。他想赚回让宋伟泽和黎婉慧夫妇觉得足够满意的钱,最少最少,也不能让他们赔本。
郑秋倒是没说你一定会红这种场面话,他扬起唇角笑道:“如果你影响力不够,那就只好我这边多努力喽。我争取多写好曲子,写出能让人一听就惊艳的那种,靠自己的才华来打动你的剧组吧。”
剧中,书院的平静生活终于被打破了。
竹林里独自散步的青珝隐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一会儿叫名字,一会儿又叫 “师兄”。循着这声音,青珝来到溪边,看到水边躺了一个**的白衣人。
青珝蹲在这人身前,想探探对方鼻息,不料对方突然睁开双眼,低低唤了一声“师兄”,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指,朝他眉心处轻轻移过来。
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面孔,青珝怅然若失,不知为何,竟没去阻止对方的动作。
那人指尖堪堪触到自己眉心的一刹那,青珝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像一声巨大的钟鸣突然在耳边炸响。
来不及回神,耳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而急促的呼唤:“青珝!小心!”青珝猛然回头,白衣人细长的手指从他额头滑落。背后,是匆匆赶来的穆先生。
再回身,溪边躺着的人已经没了踪影。穆先生蹙着眉头责怪青珝:“你怎的如此大意?遇到可疑的人,怎能让对方随便近身?”
青珝无言以对。
当晚睡下,他做了一连串噩梦,梦里来来去去的人影模糊又逼真,许多张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熟悉又陌生,无一例无都在惊呼、惨叫。其中,唯一能被他清晰捕捉到的,是墨玉的脸。
墨玉头发蓬乱,双手反剪跪在地上,曾经艳若明霞的一张脸上满是血泪。一条缠着火焰和电光的长鞭一下下抽在他的后背。
鞭子每抽下来一次,墨玉的身形便在剧烈颤抖之后,更瑟缩一分。
但是,那张神色凄楚的脸却迟迟没有垂下去,和着唇角的鲜血,他扬着脸一遍遍呢喃:“师兄,报仇!师兄,记得要报仇!”
这场戏,宋黎要一改往日风流倜傥的扮相,改画血淋淋惨兮兮的妆容,更重要的是,要演出真切的□□上的剧痛和精神上的倔强。
道具鞭子是用轻型材料做成的,用力抽下去也不会有多疼,负责抽鞭子的龙套演员随便抽没压力。火焰和电光则需要后期合成。
看宋黎一副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样子,孙伟猜他肯定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所以讲戏时格外耐心细致,还找了一些影视剧中经典的挨打受刑场面给他作参考。
宋黎却微微有些晃神,听得并不那么仔细,跟他平日里虚心求教的作风截然不同。
孙伟见他似乎也听不进更多了,决定先开拍看看效果再说。
许琛站在摄影机后面,遥遥看着宋黎一脸惨淡灰败,彻底没了往日谈笑自若的富家小公子气度,莫名有些揪心。
等意识到自己情绪居然有些低落,许琛恍然回神,心底有过一瞬迷茫。一段苦情戏而已,为什么会产生这么些没来由的忧虑?
也许,是因为这场戏真的有落差有难度,怕这位新人演员一时驾驭不了吧。
宋黎一直跪在镜头前垂着头酝酿情绪,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各部门就位后,孙伟一声“action”,机器开始运转,周围一片寂静。
宋黎扬起脸,他此刻的眼睛里,是从未被人看见过的绝望和仇恨,鞭子抽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狠狠一抖,眼神里又多了一抹深刻的痛楚和强撑的隐忍。
一鞭鞭抽下来,宋黎的抖动和瑟缩看得人揪心至极,许琛简直怀疑,道具师是不是搞错了?那鞭子确定不疼?!
宋黎脸上的痛苦表情和身体的真实应激反应,就如同他正在亲身经历着这场磨难一般。
许琛无法相信,一个初次演戏的新人能演到这种程度。
镜头里,宋黎终于出声了:“师兄,报仇!师兄,记得要报仇!”那含着血泪的嘶吼,声音虽低哑,其中饱含的绝望和仇恨,却声声穿透人心,令在场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了!
“咔!过!”孙伟一声激动的大喊,众人心头不由一松,都不自觉轻吁出一口气。只有宋黎,像失了神一般跪在原地,身体仍在微微颤抖,整个人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琛一直紧盯着镜头里的人,第一个觉出异常,赶在李哲之前,他最先走到宋黎身边,缓缓伸出手掌,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温柔和小心翼翼:“都结束了,起来吧。”
宋黎恍然回神,缓缓抬起头,看着许琛的面孔呆了片刻,眼里的绝望渐渐褪去,眸色逐渐清明。
许琛身后,李哲也匆匆赶到,心急火燎地喊:“阿黎,你怎么了?入戏太深了?”
他二话不说,抬手架起跪在地上的宋黎,嘴里嘟哝道:“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当那鞭子是真抽呢,看着怪吓人的!”
宋黎这会儿已彻底回神,唇角总算带出一丝笑意,说话的声音仍旧喑哑:“是啊,入戏太深了。一条就过,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我都被你吓到了,差点就要冲上去抢那哥们手里的鞭子了!”
宋黎虚弱地笑了笑:“幸好你没有,不然我还得再挨一次打。”
望着谈笑离去的一对背影,许琛讪讪收回自己伸出的手掌,下意识捻了捻指尖,隐隐觉出一丝涩意。
第一次演戏,为什么能一次就成功演出那样的绝望和仇恨、痛苦和隐忍?许琛无法单单相信天赋和灵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天赋和灵气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还要靠阅历和亲身体验。没有经历过,没有切身感受过,怎能把握到那样逼真的程度?
对这场戏,许琛原本没有抱太高期待。以他原本的设想,演员大概演出来五六分,加上道具、化妆、音效、后期和BGM,总体营造出梦境里的绝望、悲伤氛围,也就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一介新人宋黎,居然演出了接近满分的效果。
在自己都没想清楚动机的情况下,许琛已经在搜索框里打下了“宋黎”二字。
出身江南三线城市中产家庭,父母健在,家庭美满。5岁开始学筝,11岁考入Y音附小,此后一路保送Y音附中、本科,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曾两次报名参加音乐界最高奖金鼎奖古筝组比赛。第一次参赛是在大学一年级,最终获二等奖;第二次是大学三年级,以小组第一的成绩晋级决赛后,在决赛当天突发急病退赛。
此后,大约就是失忆、退学、签经纪公司、进《青玉案》剧组了。
这样的人生,看不出任何曾经可能遭受过□□的痕迹,甚至连打架都可能不曾发生过。负债百万这件事,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似乎也无迹可寻。
许琛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只能考虑是求学或求医过程中缺钱了。再或者,就是家人赌博一类的问题导致的负债。
网上有很多宋黎参加比赛或参加音乐会的演奏视频。视频里的人,无论在少年时代,还是青年时代,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伴随其娴熟的演奏技巧的,是满满的自信和从容。
痛楚、悲愤甚至仇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看视频时,许琛还意外发现了另一个熟人。近期一有空就守在剧组黏着宋黎的郑秋,出现在了他大多数的演奏视频中。
许琛有点不信邪,把看过的视频重新快速浏览一遍,发现只要是需要钢琴伴奏的演出,宋黎无一例外都是跟郑秋合作,从来没出现过其他人。他们之间的这种合作,甚至从两人还是少年的附中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许琛叉掉网页,想到郑秋对其他人冷漠、对宋黎炽烈的眼神,忍不住撇了撇嘴。这里面要没点猫腻,谁信?